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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永兴坊高宅，荥阳夫人高氏来串门。
“听说瓦岗已攻入金堤关，或许不久，荥阳全境将陷。”荥阳夫人说道，语气平淡。
士廉妻鲜于氏安慰说道:“荥阳临近洛阳，朝廷必将平定此乱。”
荥阳夫人自嘲一笑：“荥阳之号，不过枷锁耳。”鲜于氏知她所指，一时无语。
荥阳夫人高氏，齐神武帝之女，也曾显赫一时，只是婚姻不幸，与夫司马消难素来不睦。后齐亡入关，司马消难因其失势，欲弃薄之，自携新宠赴外，留她母子于京。高氏大忿，诉于先帝，“荥阳公性多变诈，今以新宠自随，必不顾妻儿，愿防虑之。”
后司马消难果奔陈，高氏母子由是获免，待遇如故，却也因此受人非议。好在三子皆仁孝，虽在地方供职，争相奉养寡母，故夫人常年旅外，近年郡县多乱，举家才返京。
沉默须臾，荥阳夫人转而笑道:“女子之不幸，始自婚姻也，故云阿之婚事，谨慎些也好。”鲜于氏无奈一笑。
云阿正逗弄胞弟，闻言笑道:“既然不幸，莫如终身不嫁！”虽已二十，在连拒了几家求亲后，加之年年动乱，人才凋敝，长辈们也不急于催婚，全随了她意愿。
荥阳夫人笑道:“世间自有好郎君，然京畿诸贵，子弟朝不保夕，故难遇之。”说着又想起自己不幸的婚姻，一声叹息。
鲜于氏见她郁郁，转而说道:“无忌子将百岁，阿玉欲置家宴，届时我等热闹一番。”
提及阿孩，荥阳夫人果悦之，说道:“阿玉前时发帖以告，我已为阿冲儿备好长命锁。”鲜于氏笑。
此时，远在荥阳东北一处树林，张须陀率军及此，追击翟让。
原来，张须陀奉令讨伐翟让，两军大战，翟让不敌遁走。张须陀乘胜追击，一路到此。
行走一阵，不见贼影。副将秦琼稍谨惕，对张须陀说道:“此处林密，易于埋伏，不宜再追。”
张须陀不以为然，“翟让每战辄败，不是你我对手。擒贼先擒王，若捕获之，瓦岗指日可灭。”
来至一处佛寺，张须陀令军队就地休整。秦琼等人入寺巡逻，寺内住持诚惶诚恐，上前迎接。
罗士信按剑而行，踱步于佛像前，四处察看。见秦琼立在一处石弥勒佛像前，以为有异，过去询问，“此处有异乎？”
秦琼手指碑文，说道:“此像乃唐国公李渊所立。”
罗士信看去，只见碑文曰:郑州刺史男李世民遏染时疾。比闻大海寺有双王像，治病有验，故就寺礼拜，其患乃除。……
住持和尚一旁解释，“大业元年，唐国公时任荥阳刺史，其子李世民染疾，来大海寺礼拜，后果疾愈，唐公遂来还愿，造石弥勒像一铺，即此弥勒像也。”
罗士信听罢笑道:“未料唐国公竟有如此怜子之举。”秦琼亦笑。
正说着，外面忽传角鼓声。秦琼惊道:“不妙！”
二人连忙出外，果然，贼人从树林深处出来，中埋伏了！秦罗二人冲入阵中，试图击退贼人。
原来，翟让依李密计，引张须陀至此，李密则率千余骑兵埋伏林中，二人合军围之。
由于追击十余里，加之遭埋伏，隋军腹背受敌，渐不敌。张须陀等突围而出，见左右不能尽出，又掉马入阵施救。
秦罗二人阻止不及，入阵奋力杀贼，掩护将军而出。
“将军速走！”秦琼连击数人，催促张须陀，一个不慎被人刺伤。而张须陀见他被围，又入阵营救，如此来往数四，对方人多势众，隋军精力耗尽，众皆败散，血流成河。
张须陀眼见全军覆没，不顾秦琼阻拦，仰天叹曰：“兵败如此，何以面见天子乎？”于是下马奋战。罗士信见状，挥舞长枪掩护之，所及之处挑倒一片。
瓦岗诸将亦非寻常贼辈，只见单雄信、程咬金合力相抗，欲擒隋军主将。王伯当连发箭矢，困秦罗二人于阵中。混战之际，徐世积纵马刺向张须陀，几人合力斩之马下。
秦琼身负重伤，见将军被杀，欲拔刀自刎。单雄信眼疾手快，挑飞其刀，令部下束缚二人，带回营所。
张须陀一死，瓦岗军长驱直入，荥阳城陷，一时变天。
腊祭这日，诸奴婢分别于门、户、天窗、灶、行等处，以五谷杂粮熬粥祭之，谓之祭家神。
阿武于门内设祭，祈祷门内土地神守护家宅。正于这时，一阵嘘嘘声传来。阿武看去，是王无碍偷窥于墙角。阿武冷瞥他一眼，说道：“汝来此何为？”
王无碍讪讪一笑，交三两钱于他掌，“此钱还之李二郎，若是寻不见彼道士，我誓不罢休！”说罢离去。
阿武怔愣望他远去，脸色微微动容。
十二月八日有“沐浴转障，以除万病”之谓法，自晋代流俗至今。故阿梨一早捣了香药，调成五蕴七香汤，以供郎君娘子洗浴之用。
只见汤室内，婢女坐小胡床，对炉取暖，并不时往壁炉里添加木炭，以使室内持久保温。耳边传来水声哗哗，夹杂着阵阵低笑，婢女听得满脸通红，未敢去细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婢女被火气熏得昏昏欲睡时，阿梨出帐来唤，“郎君娘子沐浴毕，无须添火了。”
柔儿连连应了，置火钳于炭槽，洁了双手后，随她入室。
只见汤浴室中央，有一方小池，四周围以屏风羽帐，时有水汽氤氲而出，云雾缭绕。因娘子爱洗沐，二郎特令人于室筑汤池，以便娘子洗浴。
揭帐入内，郎君娘子已出浴，正相拥软在火炉床，低侬软语着，情意绵绵。柔儿捧衣物，垂眼侍于一旁。
尽管随侍多日，她仍不如阿梨自若。所幸在身之务，郎君娘子素来互相为之，也就避免了出错的尴尬。
“柔儿。”正在婢女暗自庆幸时，听见娘子呼她。抬眼望去，娘子摇摇支起身子，满头青丝半湿，如一帘瀑布垂在耳旁，香肩上一弯红痕隐约其间，若似轻云之蔽月。
好在当差多日，柔儿立即会意，取了髯套递之娘子。
观音婢接过，亲自替世民戴上。柔儿与阿梨则执小炉，为二人烘干头发。
“妾欲资建玄中寺，郎以为如何？”柔儿听娘子提议。
世民闻言问她，“观音婢素不礼佛，缘何起此意耶？”
观音婢说道:“如今人心思变，盼出真主，自传出‘李氏天子’，诸部如扶风李弘、瓦岗李密、海陵李子通人气渐盛，众至数万。李家若欲收服人心，正当此际也。”
世民若有所思，佛教自传入中土，为当政者推崇原因之一，便是“劝善化民，资助王化”。昔文帝代周为隋，屠戮深重，为堵悠悠众口，遂称佛弟子，大崇释氏，以收人望。太原此时童谣四起，若有人以此诬陷父亲，后果不堪设想。然若将计就计，先发制人，转危机为良机，可谓一举两得。
观音婢饮了蜜梨姜汤驱寒，待他斟酌须臾，继续说道:“道绰禅师于太原有声望，若以我妇人之名，修复旧寺，广布佛法，以收人心，不至引来猜疑。”
世民听罢赞同，“娘子若然之，但可一试，所需资费，府内必当给足。”得他支持，观音婢会心一笑。
“二郎！”正说着，阿武于外唤道，声音略显急促。世民朝屏风外问：“何事？”“高将军自马邑还。”阿武说道。
世民一改脸上柔色，神情瞬间凝重:阿耶并未召回援军，为何高将军会擅自返太原？
世民这才想起，马邑已经多日未传回捷报了。不妙！世民倏地起身，“我去去就回。”说着披了袄子出门。
果然，马邑抵御突厥不利。原来，由于王仁恭轻敌，加之高君雅不服李渊，二人私自合计，违背李渊指令，擅自行动，遂为突厥所败，被掳男女、牲畜数千口。
世民去到父亲处时，副守王威等已列席，紧锁眉头。高君雅垂首不语，盖因失利而归，难得见他面露惭色。
“马邑之败，某为主责，自会请罪于圣上，高将军无须担忧。”世民听父亲说道。
高君雅面上闪过一丝惊讶，继而说道：“某违反唐公指意，自该担责。”
王威一直沉默坐席，此时突然说道：“依某之见，此事暂不报江都，不出几月，突厥必将再犯，你我再将功补过也不迟。”
为了不受牵连，众人自然同意。李渊遂也顺势缄口。
世民暗松一口气，心下寻思着，出了这等事故，王威、高君雅由于惧罪，此时唯怕圣人问太原事，短时应该不会生事。
荥阳一处宅院，秦琼、罗士信幽闭于此，经过一月医治，伤势已好大半。
这日晴好，二人在院中活动筋骨，门口有士卒看守，以防他们遁走。
秦琼无视守卒，与罗士信练习剑法。只见二人闪身如飞，寒光闪烁之处，落叶纷飞如雨。
“好剑法！”突然，门外一声叫好。秦琼斜眼看去，是单雄信入院，同来的还有王伯当、程咬金、徐世积、牛进达。交战多次，双方皆是认得，二人当即收剑，立身戒备。
几人立在院中，相互打量着，毕竟虽知彼此名号，如此近距离相对，却是头一回。还是单雄信开了口，“二位将军武艺非凡，某等数次败于将军手下，这次以多险胜，实惭愧耳。”
秦罗二人对视一眼，表情晦暗不明。原本以为被俘，他们作为战胜方，此来是为奚落自己，未料他言语如此诚恳，秦琼竟少了几分对他们的偏见。
罗士信到底年轻气盛，嘴角哼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来羞辱我等，还不如速死！”
王伯当把玩玉佛足，闻言笑道:“罗将军误会了，我等确实佩服将军，故来探望尊体，切莫误会。”余人纷纷点头。
单雄信说道:“你我各为其主，战场上刀剑无眼，伤及二位将军，特此来赔罪。”说着郑重作揖赔礼，又道，“自古英雄相惜，往者你我不同阵营，自相残杀实可惜。今若将军归附瓦岗，你我互为同气，岂不美哉？”
罗士信啐道:“我乃本朝官军，尔等悖逆贼寇，焉能同流合污？”
单雄信仰天大笑，指程咬金说道:“其祖，官齐晋州司马；父，本朝济州大中正也。”又指牛进达说道，“彼曾祖，东魏上柱国、平原县公；祖，官齐镇东将军、淮北太守。父，本朝濮阳主簿。谁人生来宁是草寇？”
罗士信一时凝噎，秦琼示意他止言，说道:“我等愿归附瓦岗，然有一求。”单雄信问，“何求？”
秦琼答道:“我等跟随张须陀将军数年，如今将军殉国，暴尸于市……”说着眼底一丝哀伤，“某请求安葬张将军。”
众人稍愣，单雄信沉默须臾说道:“我愿为将军求之翟公。”秦琼抱拳致谢。
待人去后，罗士信问秦琼，“秦兄岂欲落身为草寇乎？”见他点头，表情不可置信。
秦琼负手而立，叹道:“今你我战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便侥幸逃脱，朝廷必会严惩……瓦岗虽为贼寇，其人皆侠义之辈，如若瓦岗得天下，终结战乱，拯救苍生于水火，你我归之，或为正道。”
听他此番说法，罗士信若有所思。
不久，单雄信传来消息，准许张须陀安葬。于是秦罗二人为张须陀发丧，号哭数日不止。翟让等嘉其忠心，留以重用。
大兴永兴坊高宅，荥阳夫人高氏来串门。
“听说瓦岗已攻入金堤关，或许不久，荥阳全境将陷。”荥阳夫人说道，语气平淡。
士廉妻鲜于氏安慰说道:“荥阳临近洛阳，朝廷必将平定此乱。”
荥阳夫人自嘲一笑：“荥阳之号，不过枷锁耳。”鲜于氏知她所指，一时无语。
荥阳夫人高氏，齐神武帝之女，也曾显赫一时，只是婚姻不幸，与夫司马消难素来不睦。后齐亡入关，司马消难因其失势，欲弃薄之，自携新宠赴外，留她母子于京。高氏大忿，诉于先帝，“荥阳公性多变诈，今以新宠自随，必不顾妻儿，愿防虑之。”
后司马消难果奔陈，高氏母子由是获免，待遇如故，却也因此受人非议。好在三子皆仁孝，虽在地方供职，争相奉养寡母，故夫人常年旅外，近年郡县多乱，举家才返京。
沉默须臾，荥阳夫人转而笑道:“女子之不幸，始自婚姻也，故云阿之婚事，谨慎些也好。”鲜于氏无奈一笑。
云阿正逗弄胞弟，闻言笑道:“既然不幸，莫如终身不嫁！”虽已二十，在连拒了几家求亲后，加之年年动乱，人才凋敝，长辈们也不急于催婚，全随了她意愿。
荥阳夫人笑道:“世间自有好郎君，然京畿诸贵，子弟朝不保夕，故难遇之。”说着又想起自己不幸的婚姻，一声叹息。
鲜于氏见她郁郁，转而说道:“无忌子将百岁，阿玉欲置家宴，届时我等热闹一番。”
提及阿孩，荥阳夫人果悦之，说道:“阿玉前时发帖以告，我已为阿冲儿备好长命锁。”鲜于氏笑。
此时，远在荥阳东北一处树林，张须陀率军及此，追击翟让。
原来，张须陀奉令讨伐翟让，两军大战，翟让不敌遁走。张须陀乘胜追击，一路到此。
行走一阵，不见贼影。副将秦琼稍谨惕，对张须陀说道:“此处林密，易于埋伏，不宜再追。”
张须陀不以为然，“翟让每战辄败，不是你我对手。擒贼先擒王，若捕获之，瓦岗指日可灭。”
来至一处佛寺，张须陀令军队就地休整。秦琼等人入寺巡逻，寺内住持诚惶诚恐，上前迎接。
罗士信按剑而行，踱步于佛像前，四处察看。见秦琼立在一处石弥勒佛像前，以为有异，过去询问，“此处有异乎？”
秦琼手指碑文，说道:“此像乃唐国公李渊所立。”
罗士信看去，只见碑文曰:郑州刺史男李世民遏染时疾。比闻大海寺有双王像，治病有验，故就寺礼拜，其患乃除。……
住持和尚一旁解释，“大业元年，唐国公时任荥阳刺史，其子李世民染疾，来大海寺礼拜，后果疾愈，唐公遂来还愿，造石弥勒像一铺，即此弥勒像也。”
罗士信听罢笑道:“未料唐国公竟有如此怜子之举。”秦琼亦笑。
正说着，外面忽传角鼓声。秦琼惊道:“不妙！”
二人连忙出外，果然，贼人从树林深处出来，中埋伏了！秦罗二人冲入阵中，试图击退贼人。
原来，翟让依李密计，引张须陀至此，李密则率千余骑兵埋伏林中，二人合军围之。
由于追击十余里，加之遭埋伏，隋军腹背受敌，渐不敌。张须陀等突围而出，见左右不能尽出，又掉马入阵施救。
秦罗二人阻止不及，入阵奋力杀贼，掩护将军而出。
“将军速走！”秦琼连击数人，催促张须陀，一个不慎被人刺伤。而张须陀见他被围，又入阵营救，如此来往数四，对方人多势众，隋军精力耗尽，众皆败散，血流成河。
张须陀眼见全军覆没，不顾秦琼阻拦，仰天叹曰：“兵败如此，何以面见天子乎？”于是下马奋战。罗士信见状，挥舞长枪掩护之，所及之处挑倒一片。
瓦岗诸将亦非寻常贼辈，只见单雄信、程咬金合力相抗，欲擒隋军主将。王伯当连发箭矢，困秦罗二人于阵中。混战之际，徐世积纵马刺向张须陀，几人合力斩之马下。
秦琼身负重伤，见将军被杀，欲拔刀自刎。单雄信眼疾手快，挑飞其刀，令部下束缚二人，带回营所。
张须陀一死，瓦岗军长驱直入，荥阳城陷，一时变天。
腊祭这日，诸奴婢分别于门、户、天窗、灶、行等处，以五谷杂粮熬粥祭之，谓之祭家神。
阿武于门内设祭，祈祷门内土地神守护家宅。正于这时，一阵嘘嘘声传来。阿武看去，是王无碍偷窥于墙角。阿武冷瞥他一眼，说道：“汝来此何为？”
王无碍讪讪一笑，交三两钱于他掌，“此钱还之李二郎，若是寻不见彼道士，我誓不罢休！”说罢离去。
阿武怔愣望他远去，脸色微微动容。
十二月八日有“沐浴转障，以除万病”之谓法，自晋代流俗至今。故阿梨一早捣了香药，调成五蕴七香汤，以供郎君娘子洗浴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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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婢女被火气熏得昏昏欲睡时，阿梨出帐来唤，“郎君娘子沐浴毕，无须添火了。”
柔儿连连应了，置火钳于炭槽，洁了双手后，随她入室。
只见汤浴室中央，有一方小池，四周围以屏风羽帐，时有水汽氤氲而出，云雾缭绕。因娘子爱洗沐，二郎特令人于室筑汤池，以便娘子洗浴。
揭帐入内，郎君娘子已出浴，正相拥软在火炉床，低侬软语着，情意绵绵。柔儿捧衣物，垂眼侍于一旁。
尽管随侍多日，她仍不如阿梨自若。所幸在身之务，郎君娘子素来互相为之，也就避免了出错的尴尬。
“柔儿。”正在婢女暗自庆幸时，听见娘子呼她。抬眼望去，娘子摇摇支起身子，满头青丝半湿，如一帘瀑布垂在耳旁，香肩上一弯红痕隐约其间，若似轻云之蔽月。
好在当差多日，柔儿立即会意，取了髯套递之娘子。
观音婢接过，亲自替世民戴上。柔儿与阿梨则执小炉，为二人烘干头发。
“妾欲资建玄中寺，郎以为如何？”柔儿听娘子提议。
世民闻言问她，“观音婢素不礼佛，缘何起此意耶？”
观音婢说道:“如今人心思变，盼出真主，自传出‘李氏天子’，诸部如扶风李弘、瓦岗李密、海陵李子通人气渐盛，众至数万。李家若欲收服人心，正当此际也。”
世民若有所思，佛教自传入中土，为当政者推崇原因之一，便是“劝善化民，资助王化”。昔文帝代周为隋，屠戮深重，为堵悠悠众口，遂称佛弟子，大崇释氏，以收人望。太原此时童谣四起，若有人以此诬陷父亲，后果不堪设想。然若将计就计，先发制人，转危机为良机，可谓一举两得。
观音婢饮了蜜梨姜汤驱寒，待他斟酌须臾，继续说道:“道绰禅师于太原有声望，若以我妇人之名，修复旧寺，广布佛法，以收人心，不至引来猜疑。”
世民听罢赞同，“娘子若然之，但可一试，所需资费，府内必当给足。”得他支持，观音婢会心一笑。
“二郎！”正说着，阿武于外唤道，声音略显急促。世民朝屏风外问：“何事？”“高将军自马邑还。”阿武说道。
世民一改脸上柔色，神情瞬间凝重:阿耶并未召回援军，为何高将军会擅自返太原？
世民这才想起，马邑已经多日未传回捷报了。不妙！世民倏地起身，“我去去就回。”说着披了袄子出门。
果然，马邑抵御突厥不利。原来，由于王仁恭轻敌，加之高君雅不服李渊，二人私自合计，违背李渊指令，擅自行动，遂为突厥所败，被掳男女、牲畜数千口。
世民去到父亲处时，副守王威等已列席，紧锁眉头。高君雅垂首不语，盖因失利而归，难得见他面露惭色。
“马邑之败，某为主责，自会请罪于圣上，高将军无须担忧。”世民听父亲说道。
高君雅面上闪过一丝惊讶，继而说道：“某违反唐公指意，自该担责。”
王威一直沉默坐席，此时突然说道：“依某之见，此事暂不报江都，不出几月，突厥必将再犯，你我再将功补过也不迟。”
为了不受牵连，众人自然同意。李渊遂也顺势缄口。
世民暗松一口气，心下寻思着，出了这等事故，王威、高君雅由于惧罪，此时唯怕圣人问太原事，短时应该不会生事。
荥阳一处宅院，秦琼、罗士信幽闭于此，经过一月医治，伤势已好大半。
这日晴好，二人在院中活动筋骨，门口有士卒看守，以防他们遁走。
秦琼无视守卒，与罗士信练习剑法。只见二人闪身如飞，寒光闪烁之处，落叶纷飞如雨。
“好剑法！”突然，门外一声叫好。秦琼斜眼看去，是单雄信入院，同来的还有王伯当、程咬金、徐世积、牛进达。交战多次，双方皆是认得，二人当即收剑，立身戒备。
几人立在院中，相互打量着，毕竟虽知彼此名号，如此近距离相对，却是头一回。还是单雄信开了口，“二位将军武艺非凡，某等数次败于将军手下，这次以多险胜，实惭愧耳。”
秦罗二人对视一眼，表情晦暗不明。原本以为被俘，他们作为战胜方，此来是为奚落自己，未料他言语如此诚恳，秦琼竟少了几分对他们的偏见。
罗士信到底年轻气盛，嘴角哼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来羞辱我等，还不如速死！”
王伯当把玩玉佛足，闻言笑道:“罗将军误会了，我等确实佩服将军，故来探望尊体，切莫误会。”余人纷纷点头。
单雄信说道:“你我各为其主，战场上刀剑无眼，伤及二位将军，特此来赔罪。”说着郑重作揖赔礼，又道，“自古英雄相惜，往者你我不同阵营，自相残杀实可惜。今若将军归附瓦岗，你我互为同气，岂不美哉？”
罗士信啐道:“我乃本朝官军，尔等悖逆贼寇，焉能同流合污？”
单雄信仰天大笑，指程咬金说道:“其祖，官齐晋州司马；父，本朝济州大中正也。”又指牛进达说道，“彼曾祖，东魏上柱国、平原县公；祖，官齐镇东将军、淮北太守。父，本朝濮阳主簿。谁人生来宁是草寇？”
罗士信一时凝噎，秦琼示意他止言，说道:“我等愿归附瓦岗，然有一求。”单雄信问，“何求？”
秦琼答道:“我等跟随张须陀将军数年，如今将军殉国，暴尸于市……”说着眼底一丝哀伤，“某请求安葬张将军。”
众人稍愣，单雄信沉默须臾说道:“我愿为将军求之翟公。”秦琼抱拳致谢。
待人去后，罗士信问秦琼，“秦兄岂欲落身为草寇乎？”见他点头，表情不可置信。
秦琼负手而立，叹道:“今你我战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便侥幸逃脱，朝廷必会严惩……瓦岗虽为贼寇，其人皆侠义之辈，如若瓦岗得天下，终结战乱，拯救苍生于水火，你我归之，或为正道。”
听他此番说法，罗士信若有所思。
不久，单雄信传来消息，准许张须陀安葬。于是秦罗二人为张须陀发丧，号哭数日不止。翟让等嘉其忠心，留以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