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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华经》第三品有喻:国有大长者,其家广大,唯有一门,而多诸人众;因堂阁朽故,歘然火起,长者见大火起,知诸子乐着嬉戏,无求出意,因许珍玩之物,诸子闻之,争出火宅。”禅房里,洪钟沉沉,清梵袅袅,帷幕前,大明尼正为诸妇解答。

    坐于下首的都讲尼问:“此喻何意?”

    “长者喻我佛如来,诸子喻众生,火喻种种诸苦,宅喻三界。此所谓三界轮回如火宅,众生贪欢不知苦也。”大明答毕举尘尾。

    问者道:“如何拔苦?”

    大明倾尘尾:“如来作如是言:‘汝等莫得乐住三界火宅,勿贪粗弊色声香味触也;若贪着生爱,则为所烧,汝速出三界,当得三乘——声闻、缘觉、佛乘’,……”

    云阿无心细听,四下搜寻,果见姑母一袭素服,时而执纸抄撮,时而顶礼膜拜,其虔诚之态,令云阿不敢造次,遂悄去一旁,以观大明尼。

    不可否认,此尼慈眉善目,法相庄严。其吟诵经典,若吐纳宫商,令闻者醍醐灌顶,精神欣悦。等等?为何有股异香!云阿嗅之,悄问旁座:“何来沉香?”

    “阿尼师言辞流美,口吐沉香,故为诸妇敬重。”

    云阿心道:莫非真神尼耶?

    俗讲毕,高氏待人退尽,与大明致谢:“三界轮回如火宅,众生贪欢不知苦——阿尼师此言,令妾豁然开悟。”

    “佛法广大,夫人志求三乘,必能圆成佛道,早证菩提。”

    高氏双手合十:“我佛慈悲,愿渡妾一切苦厄,消弭业障,得生净土。”

    大明含笑:“待得五蕴皆空时,一切苦厄度脱去。愿夫人常诵经咒,明心见性,早见如来。”

    “妾明了。”

    “小娘。”云阿上前与之招呼,目光转向大明,“阿尼师好在。”

    “小娘子好在。”

    “阿尼师看我有无佛缘?”

    大明见她目光挑衅,笑道:“心中有佛缘自生。”

    “原来如此,”云阿颔首,“妾不信佛,想是心中无佛。”

    高氏道声罪过,连道:“云娘,佛门圣地,不可胡言。”

    大明抬手制止,乃道:“人人有佛性,然未必人人有佛缘。有信佛者,烧香祈愿只为消灾免难,此为己之利也;而心有佛者,因怀悲悯之心,推己及人,从而心存善念。是故奉行众善,莫作诸恶,则佛心中立也。”

    云阿语塞,因笑:“恕妾愚钝,不知阿尼师其意。”

    大明微笑:“相由心生,小娘子面善,必有佛缘。只待了却尘缘日,便是皈依三宝时。”

    云阿暗叹:此尼颇能惑人,难怪小娘服之。

    “云娘所为何来?”高氏未免她冒失,开口问道。

    云阿道:“姨母设端阳宴,请小娘汤沐,故我来通传。”

    高氏辞别大明,乃是摇首:“我不欲往。”

    云阿正欲相劝,见无忌入院,高氏询道:“四郎昨往何去?”

    无忌先与表妹见礼,乃答:“故友邀我相见,因来书突然,故未相告,恳请阿娘原谅。”

    “如今时局动荡,少出门为好。云娘此来,好生陪伴,我先回屋诵经。”自二人长成,双方长辈私下意合,故高氏特意嘱道。

    云阿欲劝不及,因望无忌:“四郎为见独孤四娘去也?”

    无忌一惊:“汝从何得知?”毕竟接到书信,他匆忙而去,连近侍也不知晓。

    “尔闭居多时,能为出门者,唯只独孤四娘耳。”云阿挤兑笑道,见他神色一黯,因问,“独孤四娘找你何事?”

    “河内夫人将为四娘择婚,故而告之。”无忌说罢转身,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以其不以为意,云阿未加劝慰,抬眸望去,日薄山顶,遂也回屋。

    天暗惊鸟归,茂林中,两位少年攀树而立。

    “幸得庞兄传信,我等乃得返山。大恩不言谢,他日若有用处,必效犬马之劳也。”

    “昔平齐,赵王为大父出言,庞氏乃得幸免。故大父尝诫家君: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宇文郎无须客气。”

    二人一时感慨,“有人来也!某先行告辞。”

    “宇文郎好走。”

    枝叶窸窣,是二人先后纵身跳下。

    “庞兄!”

    庞卿恽慢行下山,闻声转首,佯作惊讶:“李二郎。”

    世民快步上前:“庞兄此来,有何贵干?”

    “某访友至此,正欲返家。”

    “当真巧合!我家别墅在此。”世民请道,“天色将暗,山路难行,兄若不赶路,不妨客居我家。”

    庞卿恽盛情难却,再望天色,因笑:“恭敬不如从命。”

    次日早膳,窦氏问庞卿恽:“齐仓部郎中庞苍鹰与尔同宗乎?”

    庞卿恽停箸答道:“正是高祖。”

    秀宁等人皆望之。窦氏满意一笑:“苍鹰公厚待宾旅,交游豪侠。齐神武帝高欢微时,曾客其舍,其时庐上赤气属天,苍鹰公知其有天命,割半宅奉之。及高欢继位,以为兼行台、仓部郎中。”

    “是也。”

    “庞郎现居何处?”

    “前年进博士弟子,故居大兴。”

    世民笑道:“高治礼郎北齐之后,亦任太常寺。”

    “是也。因祖辈仕齐,高庞两家也算世交,只因常年居外,如今来往不常。”

    窦氏颔首而笑:“庞郎气禀英灵,年轻有为,必当济美家风也!能与相交,二郎何幸。”

    庞卿恽笑道:“夫人谬赞!以某观来,李二郎武艺超群,他日必当大材,能与相交,卿恽三生有幸!”

    “纵有才干,亦须贤友互携,如苍鹰公与神武帝者。”窦氏举觞,笑道,“此杯庆二郎喜获贤友,庞郎有请!”

    “夫人请。”

    午后暑气渐升,窗外鸣蝉此起彼伏,宣告着仲夏的来临。云阿悠闲坐席,手执蜜饮慢品,目光却在打量看帖的观音婢。见她阅毕,乃问:“谁人来帖?”

    观音婢道:“闻喜县君、平原郡夫人来致端午礼。”说着代母回帖,交予婢女,“阿茉,遣人各送扇、夏衣、角黍、长命缕至二府。”

    “然有三帖。”云阿指案疑道。

    “鲜于夫人之帖也,”观音婢道,“我不知如何措辞。”

    云阿叹道:“我劝说几次,小娘无动于衷。”

    观音婢笑道:“阿娘虔心佛法,不问内外事,必然不为所动。”

    云阿思来想去,笑道:“我有一计。观音婢仿我娘书,云我私出家门,不知何往,阿婆以贼作恶,忧急如焚,若我来此,速令回返。小娘知晓原委,必携我回家。”见观音婢为难,又道,“汝岂长居佛门乎?”

    观音婢双唇紧闭,良久乃道:“我试之,至于阿娘信否,非我能料。”

    “尔且放心,小娘必会还家。”

    果然,高氏看帖后,责备云阿:“云娘岂可冒失若此,若遇山贼,如何是好?”

    云阿满脸惭愧:“来时确遇山贼,幸得路人相救,乃是逃过一劫。”

    高氏大惊:“可有受伤?何不早说?”

    “我怕小娘担心,故而不言。”

    高氏怜道:“往后不可擅自出门。”说着眸光一紧,“汝玩性重,未免节外生枝,我亲送汝还家。”

    “然山寺清净,我想多玩几日。”

    高氏任她摇着衣袖,坚决说道:“不可。”

    “悲哉!”云阿哀叹。

    是夜,炉烟清梵袅,禅房月影森。大明身着净衣,口含沉香,坐室礼念。忽地,木门吱呀推开,入来一袭素影。

    “来了。”大明嘴角隐笑。

    观音婢屈膝跽坐,敛身行礼:“妾来辞行。”

    大明睁目,颔首笑道:“高夫人已来辞过。”

    观音婢垂首咬唇:“抱歉,妾不能入宫。”

    “是耶?”

    沉默须臾,观音婢郑重点头。

    “贫尼将会转告皇后。”大明微笑,闭目持念。

    观音婢拜辞,走至门边,听她又道:“小娘子若改心意,随时可来寻我。”

    观音婢怔然,转而释然一笑:“承蒙尼师赏识,然我志不在此。”遂推门而去。

    端午这日,高氏拗不过其母,终是出席了端阳宴。除了薛国太夫人、唐国夫人、河内夫人、濮阳夫人等,京中贵妇凡能请来,鲜于夫人尽数相邀。毕竟虽为五姓之家,其夫生前不显,加之常年任外,鲜于氏难能融入京中贵圈。如今寡居大兴,鲜于氏尤重此宴,希借之为诸贵妇所纳。

    宴席设在汤泉旁,诸妇频向主人敬酒。鲜于氏受到瞩目,心飘飘然,觥筹交错间,不时打量诸妇神色,唯恐有所怠慢,为人所轻。及见薛国太夫人停箸,连问:“酒菜不合意乎?”

    太夫人漱口毕,笑道:“老妇贪嘴,见鹅肥美,不觉多食几口,谁知鹅肉塞牙,现已无碍。”众人皆笑。

    “无碍便好。”

    “老人牙口不佳,岂能食炙鹅?”

    太夫人不悦看去,高母无视之,谓向鲜于氏:“藏鹅于羊腹,再以火烤羊,如此一来,鹅肉鲜嫩滑软,不至塞牙。”

    “原来如此。”

    “鲜于娘子久居外州,不知时兴吃法,情有可原也。”高母执觞笑道。

    鲜于氏面色尴尬:“妾受教了。”

    窦氏观看一旁,拭嘴笑道:“若无记错,夫人之设宴也,乃为女致歉高夫人,此时讨论食法,会否舍本求末?”

    鲜于氏忙道:“是也。”因示意其女,“美音,快与高夫人陪罪。”

    郑氏本在打量高氏母女,闻言嘴角一撇,因欠身道:“妾年轻无知,礼阙之处,望大家既往不咎。”

    高氏进退两难,却听河内夫人笑问:“婆母在上,焉不行大礼?鲜于夫人未教女以礼乎?”

    “美音,还不跪下!”见众人私语纷纷,鲜于氏恼向其女。

    众目睽睽,郑氏吞下怒气,上前肃拜:“新妇不孝,恳请大家恕罪!”

    众人因看高氏,听她如何说法。高氏沉默半晌,徐徐启道:“我今所来,非为诘难,只因夫人再三相邀,盛情难却。至于过往,皆已放下,阿郑无须自责。”因谓其女,“观音婢,将我所抄《金刚经》赠之。”

    观音婢双手奉之郑氏,窦氏见之,忽记起长孙炽之言。

    郑氏面红耳赤,只得道谢:“多谢阿家赐经。”

    高氏笑道:“此我随喜功德,无烦致谢。”席间赞叹不绝,皆曰高娘子雅量。

    宴罢,众人下池汤沐。观音婢与年轻娘子一池,同元娘闲话时,一旁的秀宁忽道:“长孙五娘像极一人。”

    云阿笑问:“谁者?”

    “长孙五郎。”

    “李三娘所指莫非四郎耶?观音婢与五郎异母,并不相似。”

    观音婢拂水于肩:“毕竟同父,或有相似之处。”

    “是矣。”秀宁颔首,继而问道,“五郎安在?”

    “或随二兄居大兴,或同三兄居洛阳,因不常来往,故妾不知。”

    秀宁叹道:“妾弟昔与相好,情胜兄弟,后失联络,不知好否,故而问之。”

    听她提及世民,观音婢笑声微微颤抖:“几年未见,令弟或已生疏。”

    “或然。”秀宁抹去面上水珠,“若非见尔当前,我亦忘之。世民广交豪侠,自不必说。”

    观音婢闻言,浅笑一声。

    “气煞我也!”

    汤沐后,郑氏怒撕经卷:“两年未见,高氏手段不减当年,专作可怜相博以同情。”

    鲜于氏哼道:“有其母必有其女也。”

    “皆因阿娘设宴,令我当众受辱。”

    “若非尔故,我岂须费此周折?”鲜于氏瞥她一眼,“此宴耗费不少,以至无钱裁夏衣,汝再予我三千贯。”

    郑氏尖叫:“竟要如此之多?”

    “如今绢价贵焉,不比太平之年。汝兄若成器,我岂须靠你?”

    “绢贵辄少买,安业无官可做,我们也入不敷出。”

    鲜于氏面色激愤:“若个贵族服濯衣,岂不丢人?”

    郑氏嗤笑:“阿娘也曾服浣洗之衣。”

    “当年献后率表服之,我能奈何?”

    “然非人尽皆服,如越公姬妾,曳罗者以千数。”

    鲜于氏愠道:“犟嘴!”

    郑氏悠闲摇扇:“倘使三娘嫁豪富,何愁无钱耶?”

    想到聘金,鲜于氏倏忽释怒,微微颔首:“此当务之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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