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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又开始飘落了。除了偶尔舞动雪花的寒风外,汴梁城附近的大片平原上,都是安静与死寂的气息。
    一场场的战斗,一次次的流血,原本居住在这片土地上,上百万的人群都已迁徙,空置废弃的村落、城镇在大雪降临的黄昏漾着诡异而死寂的气息,鸟儿早已飞走,山林间,少数动物奔行在雪地当中,松鼠抱着它的榛子,站在树林边缘,看曾经那片属于人类的地域。在这数月时光中,倒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早已寒了尸骨。
    狼偶尔出现。
    只在少数的情况下,孤单的马队奔行在皑皑的大雪间,从某地去往某地,带着他们的任务。
    这里在不到半年的时光内,成为了生人的禁区。
    牟驼岗距离汴梁城防十里之遥,从这一片到汴梁城的道路上,还被人的气息所统治着。清晨,“砰——”的巨响,响起在牟驼岗附近的冰面上。
    一队女真力士,拿着锁链绑缚的铁球或是大锤,挥砸在大营附近的冰面上,白色的冰雾四溅开来。
    作为女真扎营的这片地区,原就是武朝牧马之所。牟驼岗三面环水,草场丰茂,堵住口子后,也是易守难攻。只是在冬天真正降临后,周围的湖面也开始结冰,尤其在下雪天里,冰面变厚,原本是湖水的三个方向上,此时冰面与陆地,就完全连起来了。
    姚平仲的夜袭计划失败后,便再没有多少人敢真的对女真营地发起攻击了,不过,在结冰之后,牟驼岗的女真士兵,每天便又多了砸开边缘冰层与派人巡逻的任务。每天清晨,力士砸开边缘湖面后,巡逻的士兵三个一队,来回往复。
    皑皑的大雪下得让人分不清早晨还是中午,只知道天亮已经许久,巡逻的士兵来了又去,偶尔看看视野前方那片平整的、延绵开去的冰雪湖面,一切都显得单调,只军营里的忙碌声偶尔越过高耸的木制围墙传出来。巡逻队走过时,一名女真士兵停了停,扭头往湖面望过去。
    大雪飘落。
    他看了几眼,片刻,赶上了前方的两名同伴。
    我们的视野推过去,距离这边数百米外的冰面上,有白色的东西存在着,那是两道趴在冰上、雪里的身影,穿着与雪地中极难被认出来的白衣。其中一人放下了手中的筒状物,甚至用一只手默默地挡住了筒状物的前端。
    远处三人离开之后,这边才又将那粗糙的长筒状望远镜举起来。旁边那人拿出小本子,又拿出炭笔来,手抖着往上面写数字。
    “又一百二十五息……三人巡逻经过……共用时……”
    没有准确的计时工具,只能大概估算时间,在这样的雪天里,长期的潜伏,对于两人而言也是巨大的负担,他们趴在这里静静地看、记录,只偶尔小幅度的活动身体,肚子饿时,从衣服里扯出煨暖了的肉干来,慢慢咀嚼,但也尽量不动。
    有时候,海东青穿越大雪,飞上天空,那便是他们最难熬的时候。
    黄昏时分,有人悄悄过来,代替他们。
    这两人从湖面上悄然退去,小心地遮掩痕迹,进入牟驼岗那端的小树林,之后,也是沉默地走。暂居和接头地点是山中的一处洞穴,有人过来拿他们记下的东西,也略略谈了几句,送来一些物资。临走时照例叮嘱:“如无必要,不要生火。”
    对方拿来的炒米、肉条等物,早已冷了。但从他怀里拿出来一个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小铁壶,其中的肉汤,竟还是温热的,给两人分着赶快喝掉,然后又是一番叮嘱。
    出来执行这种任务,身上的衣服,保暖还是很够的。两人一是十多岁的年轻人,名叫陈亥,一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姓郑,陈亥叫他郑叔。
    “郑叔,你说我们每日里记下这些,能派上用场吗?”
    “早些睡。”郑叔的话很少,声音也不高,“我咋知道。”
    “女真人太狠了……”
    陈亥说完这些,便不再说了。
    侦查的队伍是宁毅拼组起来的,在坚壁清野的过程里以及后来武朝军队被打散后,挑选出来的人。有些是竹记之前的人才储备,也有猎户,又或是精通野外生存本领的、天赋异禀之人。陈亥自小身体好,跳脱活泼,十里八乡的传闻,他可以在大冬天的光屁股到雪里走,女真人来时,他的村子没能逃过第一波屠杀,父母死在了屠刀之下,他侥幸存活,后来,宁毅将他吸收进来。
    到得第二天早上,他们醒过来,吃了冷硬的东西,再去接班。雪纷纷扬扬的,有时大有时小,回去接到新的命令之后,他们也会稍微转换地方。他们隐约也知道,负责对女真人大营进行侦查的,不止他们一拨人。
    过来联络他们的应该是个官——至少也该是个官。他每天煨在怀里带来的肉汤,能让陈亥感到温暖,因为他隐约知道,可能不会有其他的官,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他跟郑叔认识的时间不久,虽然郑叔相对沉默寡言,但以往应该是个厉害的猎人,偶尔会指点他两句藏匿和打猎的事情,数日的时光,在那样严苛的环境下潜伏,身边只有一个同伴,不自觉的,也会将对方当做天地间唯一的朋友、又或是亲人、长辈。
    那一天是十一月二十。
    这天中午,他们在观察之中,悄然转换了位置。雪下了这么久,湖面上的冰,其实已经相当牢固,陈亥偶尔伸手敲敲,也不会有什么事情。这一天大概是遇上了相对较薄的地方。
    他们在那片地方,已经趴了一个上午,湖岸边巡逻的士兵从视野里走过时,郑叔正拿着望远镜在观察,细碎的声音从他的身下响起来了。
    两人定在了那里,缓缓将目光望过去,郑叔伸手扫了扫雪,细纹从他的身下延伸开去。
    两人都知道这时候不能乱来,郑叔本就性格沉默,此时微微挥手示意陈亥往旁边挪,他则挪向另一边。
    冰面垮了。
    郑叔掉进水里,又上来,微微扑腾了两下。远处,巡逻者还在走过去,没有掉下去的陈亥小心地伸出了手,郑叔拉着他的手,用力之时,细纹开始在陈亥的身下出现。对方意识到什么,放开了手,他下意识地扭头望向女真人军营的方向,掉在水里,他应该看不到人,但他已经停止了扑腾和发出声响。
    风雪里,隐隐有女真人说话的声音,他们也在朝这边看,但由于隔得太远,风雪阻隔,他们看不到这边已经出现了一个冰窟窿。
    虽然年纪四十多岁,但是在武朝的定义上,郑叔其实已经是个老人了。陈亥趴在一旁,拼命伸手。
    “把手给我,上得来的……”他咬着牙关,低声说着。
    湖里的老人颤抖着,解下了脖子上的望远镜,他伸出手去,将望远镜轻轻放在了冰面上。然后他解开背后的小包裹——郑叔随身携带着这个小包裹,似乎是他的全部家当——他想将小包裹递过去,但递到一半,包裹掉进水里去了。
    “……”陈亥张大了嘴,拼命张嘴,他已经在哭了,眼泪将视野变得模糊,然而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两个月前,女真人来到他们村子时,杀死了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将他藏在柴火垛里,他听到了许多的动静和声音,最后听到的,是母亲的一声短促的惨叫。幸存之后,他从柴火垛里出去,他的母亲死在柴房门外,半身都是黑泥,身上没有衣服,红色的血和黑色的泥包裹了半具身躯。他在柴火垛里,就是这样哭的。
    他隐约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然而他不敢出去。他的母亲自始至终没有哭叫、呼救,只在最后被杀死时,忍不住发出了那声惨叫。他坐在母亲的尸体边,张大了嘴哭,嘴里可以塞进拳头,然而任何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有些人,悲伤到极致的时候,是哭不出声音的。
    模糊的视野里,老人伸出的那只手没有收回去,他用最后的力气对他比出了一个大拇指,在空中微微地晃了晃。
    女真军营里打造器械的声音传出来,几名巡逻的士兵离开了。
    老人已经沉下去了,等到他的尸身再度浮上来,陈亥知道,到时候,冰冷的天气已经封住了这个口子,这个冬天,老人永远见不到这个世界了……
    当天晚上,给他送肉汤的那名官员将他带回了夏村山谷,山谷里热热闹闹的,所有人都在做着他们的事情,他被安排在一个小房间里,有人送来了饭食,然而他吃不下。不久之后,有人过来再度向他询问了郑叔死去的详情,他机械地再说了一遍,对方道:“待会还会有人过来,劳烦陈兄弟再说一遍,他们会将事情记下来。”
    “记下来……什么……”陈亥机械地问。
    “记下来……郑叔的事情,以后说给别人听。”
    “为什么……要说给别人听?”
    “因为……”对方斟酌了一下,外面忽然有人敲门,似乎来报告发生了什么事,那人听了报告,点头,又回来,“为了……让别人能缅怀他……”
    “他已经死了……”陈亥摇头。
    “嗯,陈兄弟,我知道你很伤心,我们也很伤心,但是,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做,来的人,会跟你解释。”
    “你有什么伤心的,你又不认识他,你们认都不认识他!”陈亥哽咽着吼了出来。
    对方的眼神似乎也有些为难,但终于还是离开了。过了一阵,又有人进来,陈亥本想发脾气,然而他看见跟在那人后方来的,是那个叫做宁毅的人,陈亥知道,这是个大官。
    前方进来那人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叫宁毅的大官还有随从,被他挥手挡在了门外。大官看了他一阵,才在旁边坐下。
    “我听人说了郑叔的事情了,我来看看你。”
    陈亥摇了摇头,没说话。
    对方道:“他会问你,更详细的事情,我们会记下来,让人记住他。”这种陈词滥调让陈亥也觉得愤怒起来,他咬了咬牙,盯着对方:“郑叔他,是什么人啊?他是哪里人啊?他临死的时候给我那个包袱,他肯定、肯定是让我转交的,现在我转交给谁啊!”
    “那是给你的。”对方说道,“郑一全跟你一样,他的家里人都已经死了,他的妻子在五年前去世,他的儿子儿媳、两个孙子,在女真人来的时候……”
    对方摇摇头,长舒了一口气:“……呼。所以,不管包袱里有什么,应该是给你的。”
    陈亥愣了半晌,眼泪掉下来了,更多的愤怒涌上来:“就是因为这样、就是因为这样,你……你们才选我们的吧,就是因为这个,你们才选我们去送死的吧?你知道我家里人都是怎么死的吧?我爹怎么死的,我娘怎么死的……”
    “我都知道。”陈亥还没哭完,对方打断了他的话,“就是因为这样,才选的你们……当然不是全部,但很大一部分是。”
    陈亥气得牙关都在颤:“你们这些人,躲在后面,你们这些人……”
    “我是把你们送到最危险的地方,但我没有‘躲’在后面。”宁毅强调了一句,他解开衣服,然后露出胸口上、手臂上的疤痕,然后走向那准备写东西的人,将他的头按偏了,“他们也没躲在后面!”那人的脖子侧面,竟也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确实有人躲,但今天在这个地方的人,都没有在‘后面’。”宁毅看着他说道,“你们身边的事情我知道,很多人死了我也见过。我坦白说,选你们到那种地方,就是因为你们心里憋着有恨,你们才能做到那些事情,你们就算死的时候,也会想着不放过那些家伙,我就是因为这个选你们,但没有办法,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事情。我随便派一个人过去,他们不够谨慎,被女真人抓了,不够坚决,我们的事情就一点点的暴露了,到最后,所有人都死了,女真人攻破汴梁,杀更多的人,我就算对你们公平了?”
    “但是……他已经死了……”
    “文明的传续,不是靠血缘。”宁毅低声说了句他不太懂的话,“女真人过来,很多人死了,很多人整族都没有了。郑一全的血脉是没有留下来,但是临死的时候,你在旁边,你就把他传下去了。女真人这一路杀来,死的人这么多,有一部分人的事情留下来,让后来人知道有一群这样的人,活过,死了,文明就传下去了。人死不能复生,若真是没有办法,死了,尽量把故事传下去吧。”
    他看着陈亥,陈亥没有再说话。好半晌,他仰起头,吸了一口气,在后方的凳子上坐下了,只是张着嘴,无声地、痛哭起来。宁毅闭上眼睛站了片刻,然后走过去,经过那记录员的身边时,在小桌子上敲了敲:“已经说过的,就不要再问太多了……够难受了……”
    这天晚上,陈亥在梦里看见了老人竖起的拇指,他从梦里醒来,在暌违许久的暖床上睁着眼睛无法入眠。想起在牟驼岗看到的那些身影,他知道,还会有无数的人死去,一切才不过是刚刚开始。
    推开窗,雪暂时的停了下来,他想起那位老人,又想起自己的父母,再想起村子里的人,这几个月来,在这片原野上死去的人。老人静静地在湖底了。他们都像是在某个地方安静地站着,大雪以山谷为中心朝周围的天地无垠地推展开去,他们的身影也像是在周围推展开去,他们真是太多了……
    夜空月光如水。月光如水,照无数的缁衣。
    他发现那床他再也睡不安稳了,第二天他又回去牟驼岗,未到湖边,女真大营那边,已是冲天的杀气……
    ***************
    时间是中午,新酸枣门,老人走上城墙时,身边尽是奔跑的守城者。
    提着水桶的人们正一批一批的涌上城墙,往外墙上倒下水后再下去,如此反复。士兵已经竖起盾牌,准备好了夜叉擂、滚木礌石等守城物件。无数的守城准备在城墙上延绵开去。
    城池之上,大风吹来甚是寒冷,然而此时寒冷已不再是值得操心的事,秦嗣源走向不远处的城楼正中,同样的两位老人已经到了那里,为首的是李纲,另一位则是西军的种师道,种师道大病未愈,但到得此时,也只能苦苦支撑下来。
    往外看去,那是女真人攻城时驻扎的营地——这段时间,一些攻城投石的器械陈列在那边,但数量并不多。不过,此时在片阵地上的氛围,已经开始有了变化。
    更多的攻城器械、大军尚未到来,但城外的斥候已经收到消息,女真人总攻将至了。
    对于这段时间以来,女真人埋头苦造器械的事情,城内的众人,都是知道的。种师道在病中曾经考虑过主动出击的策略,然而有了姚平仲的事情,没有人再敢担起这样的计划,而且由种师道的族弟种师中所带来的三万种家军,在不久之前,同样在汴梁城外平原上遭遇了败绩,此时正龟缩于附近整顿防守。
    在西军刚到之时,人们对于西军的战斗力,是寄予深厚期待的,大有西军一到便能力挽狂澜的感觉。姚平仲的失败打破了这个期待,人们还可以继续期待种师道,然而在这样的期待下,当种师中率军来到,种师道也无法一味的让其按兵不动,结果双方展开一场对杀之后,种家军同样铩羽而归。虽然在种师中的见机下,种家军仍旧保留了两万余人的战力,但至少高层的人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即便是武朝最强的西军,在此时纵横天下的女真铁骑面前,也实在是难言可胜的。
    事实上,在当初,或许只有种师道本人才清醒地看到了这一点,他到京城之后,按住姚家军,也一直在阻止大军的鲁莽出击,只希望自己麾下部众与所有勤王部队会合后,能够吓住完颜宗望,使其退兵,又或是集中全部力量与其一战。可惜他入城时威望太隆,周喆看不过眼,终究软禁了他,而后同意了姚平仲的计划。待到后来放出种师道,二十万大军已溃,这位身处病中却依旧清醒的老人,也再难回天了。
    此时在汴梁城里,满朝文武汇聚,真正知兵之人还是有不少的。然而兵部一系,从最高的童贯开始,一见女真人的气势,对于守城之责,根本不敢再接,只说自己从太原退下,待罪之身已不能服众。这样的眼光证明了他的“知兵”,他不接,其他人便懂了,少数有资历的几个人也不敢再接。
    而皇帝最近这段时间的沉默态度令得左右二相固然掌握了权力,实际上得到的或许也是大家的观望。到得最后,二相只在中层军官上有随意任命的权力,这样一来,他们对于守城的战术运用,也只能是规规矩矩的来,不能玩出太多行险的事情了。
    简而言之,就只能守了。
    风吹过来,三位皆以年过六旬的老者站在那风雪之中,等待着宗望大军的到来。只有秦嗣源,在许久的肃穆之后,渐渐的笑了出来,那笑声豪迈,与他一贯的形象并不相符。但李纲渐渐也笑起来,然后种师道也笑起来。
    “今日有你我三人在此,面对此事,当浮一大白!”李纲笑着说道。
    远处,宗望军队的旌旗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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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村山谷。消息已经传过来了。
    房间里,红提与娟儿正在缝补一些衣物的内衬。门外的空地上,秦绍谦、韩敬、岳飞、齐新勇、宇文飞渡等不少人都聚在这里,看着名叫小黑的少年穿上那些东西。
    当那以铁片、钢片缀成的甲胄完全的穿到身上,少年的整个人,也几乎变成一副行走的铁盔甲了。
    少年已经不是第一次穿这个,当他一拳横扫挥出,空中飞舞的雪花都为之呼啸旋转。在他的后方,身披铁甲的战马轻轻呼了一声,而在后方的后方,一百多的铁甲重骑,皆在着装。
    “还行。”宁毅低声说了一句,不远处,秦绍谦抚摸着战马身上的铁甲,摇头感叹。
    戴上头盔,执起关刀,少年轰的一声,翻身上马。
    不久之后,山谷里都动了起来,渐至傍晚时,所有的人,在整个山谷上上下下集合,一堆堆的篝火蔓延开去,宁毅与秦绍谦等所有将领,都出现在山谷上方的高台上,秦绍谦对着整个山谷的人,举起了酒杯。随后,由左至右,缓缓倒下。
    “今日这杯,祭此天地、神鬼、已死去的人,以及身处此地的你我。宗望今日已经正式出兵强攻汴梁,诸位,时辰要到了……”
    篝火熊熊,满谷肃杀,所有人都在沉默地听着他的说话。
    飘在天空漫天风雪,一时间都像是不敢靠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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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原。
    夜晚,病中的秦绍和从睡梦中醒来,昏暗的房间,小妾便在床边睡着。他睁了许久的眼睛,直到忍不住咳嗽时,才将对方惊醒了。
    “老爷,你醒了,要喝水吗?”小妾询问着,然后道,“城防没事,你别担心。”
    “我做了个梦。梦见父亲了。”他声音虚弱地说着。
    “公公在汴梁,总比这里好,你别担心。”
    “嗯。”秦绍和微微点头,然后他笑了笑,说:
    “占梅,我觉得,可能见不到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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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海蔓延,昼夜来去,十一月二十二,清晨来到了。
    汴梁城的这个早晨,格外安静,除了雪花的飘落,仿佛大家都没有醒来,矾楼的马车经过了宁静的街巷,来到城墙附近时,天刚微白。师师下了马车。她最近常来这里帮忙,然而这一次,军营中的气氛,有些不一样。
    她还来不及分辨这气氛的变化,隔着远处的那堵巨墙,有号角的声音隐约而突兀地传来了。巨大的物体正从天空中经过。砰的闷响,微亮的天色与飘雪中,像是有风忽然经过,师师的身体缩了一缩,她感到大地都在动,有人在远处“啊”的大喊——
    轰——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攻城的声音在一瞬间拔至最高,恐怖的声响淹没了城池,摇撼着它所接触的一切……
    鬼门开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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