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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的“寒舍”一点都不寒。

    不寒酸也不奢华,不雅致也不俗气,只是朴素。

    河边,竹林,一座普通的四合院,一张石桌,一副围棋,一壶茶,还有一个正在洒扫的书僮。

    棋盒是石头的,棋子是石头的,茶壶也是石头的,棋盘刻在石头桌面上。

    书僮同样是两眼人,十五六岁,灰色右衽长袍,眉清目秀,看老者进门,拎起茶壶去一口井边打水。

    张哲翰拈起一颗黑子看了看,没有信息提示,放回棋盒,打量院子里的陈设。

    老者指着棋盘:“小伙子,手谈一局如何?”

    张哲翰奇道:“您怎么知道我会下棋?”

    “你刚才拈棋子的手势。”老者在石桌旁坐下,“在这里找个会下棋的不容易啊。”

    张哲翰恭敬地坐下,很不自信地说道:“晚辈棋力孱弱,恐扫了前辈的雅兴。”

    不自信是正常的,毕竟只有业余4d,老者一看就是世外高人,自己肯定不是对手。

    书僮把烧开的茶壶从炭炉上拎起,走过来给两人倒茶,老者端起茶杯道:“下棋和棋力没什么关系,来吧,消遣而已。”

    这句看似平常的话好像蕴含着某种哲理,如果替换一下主语,就是“杀人和杀力没什么关系”,这听起来就深了去了。

    他这是要借下棋点拨我吗?还是有什么剧情?剧情不该是我主动吗?

    张哲翰把白棋棋盒轻轻推过去,古代围棋和现代不一样,是白先黑后,长者执白先行,体现的是对尊者的尊重。

    老者呵呵一笑,在棋盘角上四个星位分别摆上黑白各两颗棋子,张哲翰当然认得,这是古老的座子,类似对角星布局。

    老者拈起一颗白子,在右上角大飞挂,典型的古谱招法。

    嘿嘿,老家伙,看我的,张哲翰置之不理,把一颗黑子拍在了白角“三三”的位置。

    老者显然没见过这种AI时代的着法:“后生,是不是太着急了,‘入界宜缓’晓不晓得?”

    “入界宜缓”是一句古老的围棋术语,《围棋十诀》中的一诀,意思是在开局阶段不要太着急打入对方的地盘,应以深远的目光洞察棋势走向步步为营,而非草率投入短兵相接的缠斗。这句术语张哲翰当然知道,也知道老者会这么说,按古谱走他也会,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探一探老者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岂不闻‘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张哲翰说的是《孙子兵法》里的话,既隐晦地反驳了腐朽的棋理,又表达了因时因地制宜的朴素唯物主义思想。

    “你娃儿可以嘛,反其道而行之,有点意思。”老者笑道,在“三三”黑子旁挡下。

    张哲翰落子如飞,两人很快走完一个古老的“点三三”定式,这个定式最大的特点是,走完之后张哲翰是先手。

    先手意味着行棋的主动权,《围棋十诀》里同样有一诀叫“弃子争先”,张哲翰先手夺角就意味着原本老者先手的那步大飞挂成了一步无关痛痒的废棋。

    张哲翰拈起黑子又点在对角白棋的“三三”上,如果还按刚才的定式,走完还是张哲翰先手,“宁失数子,不失一先,晚辈若步步争先,是不是胜算要大一点?”

    老者闻言一怔,青筋隐现的手按在棋盒上,盯着“三三”那颗子沉思。

    张哲翰在等他的下一步棋,如果他还是按部就班走定式,就有可能是Npc,如果他脱先他投,便是天行者无疑。

    当初小春初樱在广济寺和无涯和尚对局,无涯和尚就是Npc,Npc走棋只会循规蹈矩,只要几招规矩之外的棋就能把他杀崩。

    老者没应,脱先也点了“三三”。

    他不是Npc,是天行者。

    但他绝对不是来自地球和人界的天行者,因为在现在的地球上,人工智能已经把围棋世界冠军打到了让三子,而他却还停留在古谱阶段。

    既然不是Npc,那接下来的话就不一样了,同样是套词,和人说话当然不能像和程序说话一样。

    “前辈睿智!”张哲翰赞道,落下一子,“从善如流,善之善者也。”

    老者端起茶杯嘬了一口:“你这是在用兵法下棋啊。”

    张哲翰闻到一缕从未闻到过的茶香,忍不住把手伸向茶杯:“兵法与棋理本就同源,不是吗?”

    老者眯起眼睛:“嗯,儒道释皆同源,大道归一,天下之教莫不如是。”

    这正是张哲翰想说的话头,趁势问道:“前辈所言之道,是规则之道,还是道理之道?”

    老者有些意外:“这有什么区别吗?”

    张哲翰鼻子在茶杯边缘嗅了嗅,“区别太大了,规则不一定讲道理,但你不得不遵守,无法逾越;道理不一定就符合规则,却在人心,人人心向往之。”

    老者看着他,目光变得深邃:“小娃儿小小年纪,见识不凡。”

    张哲翰适可而止,拱手低头道:“晚辈妄言,班门弄斧,请前辈恕罪。”

    老者轻拈长须:“讲道理何罪之有?”

    张哲翰一听,他说的是“讲道理”而不是“讲道”,就知道自己赢了,成功把老家伙拽进了沟里。

    两人继续噼里啪啦落子,不一会儿棋局过半,张哲翰明显感觉老者的棋风飘逸,远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墨守成规。

    张哲翰心思完全没在棋上,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再聊深一些,“诶,前辈,晚辈有一事不解。”

    老者没抬头:“你说说看。”

    张哲翰假装不经意说道:“我就奇怪啊,您说这上帝之城为何像极了成都?两千万年前还没有成都啊。”

    老者还是没抬头,反问道:“小娃儿,你难道不知道昊天上帝、五方上帝?”

    【《通典·礼典》:“所谓昊天上帝者,盖元气广大则称昊天,远视苍苍即称苍天,人之所尊,莫过于帝,讬之于天,故称上帝。”昊天上帝又称皇天、天帝、皇天上帝、天皇大帝等,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老天爷”, 他是主宰天地的至高无上的神,是超自然的最高的神,是代表天或等同于天的神、是华夏文明信仰中的最高神、是历代王朝和儒教信仰中最高的神。尊号最早出现于商朝,周朝时正式出现“昊天上帝”的尊称。周围有日月、星辰、风雨,雷电作为使者,五方上帝辅佐。】

    不用非非列材料,历史系高材生也知道昊天上帝,只是之前一看见“上帝”二字就自然想到了“God”,没往中国人自己的“上帝”身上想。

    看张哲翰不吱声,老子拈起一颗棋子问道:“这棋子是什么时候的?”

    “自然是两千万年前的。”

    “对,这棋盘也是。”老者啪的一声把棋子拍在棋盘上,“但下棋的方法不是,你刚才开局点三三,就是用两千万年前的棋子走了两千万年之后的招法。”

    两千万年后的棋子无法带进两千万年前的副本,但思想可以,意识也可以。比如川菜,两千万年后的厨子无法把川菜带到两千万年前,却可以把川菜的做法带到两千万年前,用两千万年前的食材做两千万年后的川菜。

    所以,人不能穿越,文明可以。

    难道他在说,这上帝之城是后世的天行者在古老的副本里建造的?

    “你知道成都为什么叫‘天府之国’吗?”老者问道。

    张哲翰一愣,老者继续说道,“‘天府之国’并不是‘像天堂一样的国度’,它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天的府邸,上帝的家。”

    没等张哲翰开口再问,老者说了句意味深长但张哲翰一直认为很扯的话:

    “也许,老子就是上帝呢?”

    张哲翰又懵了,现在不是他把老家伙带沟里,而是老家伙把他抡晕了。

    老子就是上帝,这“上帝”到底是昊天上帝还是“God”?

    我怎么听着更像是在说,老子就是“God”?

    张哲翰正想问个明白,老者和书僮突然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恍然如梦,张哲翰晃了晃脑袋,这不是做梦,桌上的残局还在,茶壶还冒着热气。

    张哲翰盯着残局发呆,突然一惊。

    这棋盘上摆的怎么像一座城?

    少城,大城,二江珥市,这不就是古成都的地图吗?

    青羊宫,青羊宫在哪儿?

    棋盘上青羊宫的位置,是一坨只有一只眼的死棋,只差一步就能提起来。

    老家伙这是在告诉我什么?

    老头说“老子就是上帝”,诺亚船长说“上帝在青羊肆”,连起来不就是在说“老子在青羊肆”吗?

    老子本来就应该在青羊肆,问题是青羊肆是不是真的在。

    不管那种猜测,有一点几乎可以确定,通关所需的那半块泥板,一定和“青羊肆”有关。

    对,该去青羊肆了。

    本来打算吃碗面就去的,没想到冒出个奇怪的老头,扯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下了一盘莫名其妙的棋。

    “有没有青羊肆”的问题本就不是个问题,出门左转上街,随便找个人一打听就解决了。

    当张哲翰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三眼老娘奇怪地看着他:“你现在就在青羊肆啊!”

    上帝之城里真的有个青羊肆,就在脚下,他和那位奇怪的老者一直就在青羊肆下棋。

    眼前是个熙熙攘攘的大集市,卖的是蔬菜水果,五谷杂粮,鸡鸭鱼肉,一个地地道道的菜市。

    菜市是纯粹的菜市,只有买菜的小贩和挎着篮子的三眼人,根本就没有“青羊宫”,没有道观,更看不见一个道士。

    诺亚船长的原话是“上帝在青羊肆”,根本就没提“青羊宫”。

    张哲翰突然明白了,“上帝在青羊肆”的意思就是“老子在青羊肆”。

    记得成都青羊宫门前介绍第一句话是“青羊宫原名青羊肆,始建于周朝”,这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宫”怎么可能原名“肆”。

    “肆”的本意是作坊、店铺,也可以是集市,是交易场所的意思。

    汉扬雄《蜀王本纪》记载:“老子为关令尹喜着《道德经》,临别曰:‘子行道千日后,于成都青羊肆寻吾’”。

    三年后老子出现的地方根本就是“青羊肆”而不是“青羊宫”,尹喜见到老子的地方就是个菜市场,哪有什么宫观。

    正是因为老子曾经在这个菜市场出现过,所以后人才在这里修建了青羊宫。

    既然“上帝在青羊肆”的意思是“老子在青羊肆”,那就找老子吧。

    可老子长什么样?

    肯定是个老头,骑着青牛。文献记载老子是骑着青牛出的函谷关。

    张哲翰开始在菜市场疯狂穿梭,找老头,找牛。

    挤了好几圈,满头大汗,既没有找到老头,也没有找到牛。

    别说牛了,牛粪都没见到一坨。牛肉倒是有,可卖肉的三眼屠夫说,那是犀牛,8米长,22吨重。

    老子不可能骑22吨重的巨犀出关,老子真的是骑着青牛吗?在西游记副本里也没看见老子的青牛啊。

    老子骑牛,没准就是后人的想象和附会,就像说如来佛祖端坐在?莲花宝座上一样。

    看着屠夫眉心那只亮晶晶的竖眼,张哲翰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条件——老子不可能是三眼人。

    老子必须是两只眼睛的人……

    啊!!!

    刚才下棋的老者不就是两只眼睛吗?

    下棋的院子不就是在青羊肆吗?

    他就是老子!?

    我已经见过老子了!??

    可那老家伙明明是天行者,不是Npc,怎么可能给出通关泥板?

    再说他也没说什么啊,东拉西扯一下午。

    不对,棋局!

    那局残局有蹊跷!

    想到这里,张哲翰顾不得众目睽睽,一个瞬移掠回到院门,冲了进去。

    茶壶还在冒着热气,石桌上的棋局却变了。

    棋局还在,棋子没了,整个残局变成了刻在石桌上的棋谱,白子凹黑子凸,那一坨青羊肆死棋已被提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凹下去的白子。

    那是老者落在棋盘上的最后一颗棋子,刚才离开的时候没看见这最后一步还觉得纳闷,现在却出现在棋谱上。

    张哲翰伸手在棋谱上摩挲,触感温润如玉,没发现任何异常,在石桌桌面底下摸索,背面触感有些粗糙,但也没摸到什么花纹符号之类。

    环顾四周,看见冒热气的茶壶,老者摸过的东西除了棋子也就是这个茶壶了。

    拎起来正要仔细察看,院外传来脚步声,浓浓的威压覆盖而来,张哲翰一惊,连忙把石桌连同茶壶茶杯甚至书僮扫院子的扫把,全都塞进了储物舱,暗扣村雨啮,运起阴遁,等着倒计时。

    “轰!”

    院门连同影壁被打得粉碎,尘埃落处,绿袍脸色苍白,手持一根暗绿色火炬形武器,背后站着四名三眼人。

    绿袍比更早到了姆大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一定来过姆大陆,或者干脆匹配出发点就是这里,再从这里去的狼大陆。

    倒计时6秒,张哲翰正想说“你怎么不在厕所好好待着”之类的话拖延时间,没想到绿袍根本就不给机会,火炬一举,发出一道绿光。

    一点绿芒直奔眉心那只假眼而来,张哲翰手脚冰凉,脑子一片空白,身体不听使唤。

    上次就是被这道绿光打得濒死,这次距离这么近,什么都来不及做,就算能做也都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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