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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拥挤的铁皮车厢里,除了人,还有大包的行礼,夏梓默几乎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身边是赵清雨,后者是他的高中同学,两人都考上了省城同一所大学,两人相约一起去学校报名。

    更准确的说,是赵清雨找到他,跟他买了同一趟车票。

    有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火车票可以省一半儿,但没有了座位,两人都只买到了站票。

    赵清雨带了两个折叠小马扎,她说这东西在车上用得着。

    夏梓默其实是很嫌弃这个东西的,一丁点儿大,坐在上面烙得慌,而是整个人蜷缩在那么小个凳子上,气质全无,像是村口的老大爷。

    可是车厢里实在是太挤了,乘务员还要时不时地推着装满小吃盒饭的餐车走进走出,只要听到那句“把脚挪一挪”,他几乎都要暴走。

    挪挪挪!没看到人连站都没地方站了吗!

    然而他一向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即便内心已经十分不耐烦了,面上也顶多只是脸色阴沉,很少会雷霆暴怒,大吼大叫。

    就像此时一样。

    他只是脸色暗沉,嘴唇紧抿,一双眼睛毫无波澜地盯着前方,其实他什么也没有看,什么也没有想。

    只是任由那些负面的、烦躁的、黑暗的情绪将自己充盈。

    但离爆发,还远远不够。

    他的一颗心,好像破了一个洞,什么也装不满,所有的情绪,只有下沉,下沉,再下沉。

    最后只剩下一片虚无。

    “夏梓默,你不坐一会儿吗?”

    旁边人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他低下头,看到赵清雨正红着脸望着他。

    他的腿脚确实有些泛酸,只是一蹲下来,身后那人的脚臭味就扑面而来,简直就是痛苦折磨。

    他只好僵着脸说:“不了,我站一会儿。”

    赵清雨呐呐地应了一声,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夏梓默的心更加烦躁,他其实不应该答应和她一起的,明明不喜欢她的,只是想到另外一个人,自己才出于一种诡异的、难以言喻的心理,答应了她。

    他再迟钝,也早就察觉出,这个女孩对自己有意思。

    他大概是不会和她在一起的。

    夏梓默这样想,却不知不觉坐了下来。

    绿皮火车哐啷哐啷走走停停,终于在傍晚时分到了省城,省城的火车站是以前的老火车站,比他们老家镇上的大多了,但也很破旧。

    人很多,下了车大家都拖着自己的行礼,随着人群往外走。

    夏梓默和赵清雨都是扛着大蛇皮袋,里面是从家里带的褥子,枕头和衣服。

    赵清雨个子不高,身子还纤细瘦弱,那蛇皮袋往背上一扛,从后面看还以为是个袋子长了脚在自己走。

    而且,她还带了两个。

    夏梓默看不过眼,终究是主动帮她拎了一个。

    “谢谢,其实我能行的。”她的脸更红了,说话的声音小到听不清楚。

    他几无不可地点点头,不打算做过多回应。

    两人出了火车站,举目四望,还来不及看附近的公交车站在哪里,就被一群拉客司机给围住了。

    “克哪里咧?”

    “坐车嘛,来坐车啊,你们要到哪里克?”

    “来啊,上来啊,我们车子马上就走。”

    夏梓默还没来就听人说,省城火车站外面的黑车千万不要坐,专宰外地人,他冷着脸转身就走,身后却传来赵清雨惊慌失措的叫声。

    他扭头一看,发现有个大高个男人直接把赵清雨的行礼拿下来往自己车里塞,赵清雨正在死命的跟他抢东西呢。

    “我、我不坐车,你把东西还给我……”她都要急哭了,却一直都没有扭头朝他求助。

    夏梓默隐约能够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但却不能体会,也无法理解,他只觉得很烦躁。

    这个女生真是有点麻烦,他后悔跟她一起来报名了。

    “喂,她说了不坐你的车,你这样拿她行李可算是抢劫了啊。”

    在他出声之前,旁边一个路过的男生看不过眼,直接过来帮忙,把赵清雨的行礼拿了回来。

    那男生长得高高大大,又一身腱子肉,更主要的是他的衣服上的标志,这一套估计得小一千,普通人要两个到三个月才买得起。

    赵清雨眼眶通红,低着头不敢看别人,只会抱着蛇皮袋说“谢谢”,那男生抓抓脑袋,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是不是来这里上学的啊,你老家是哪里的?我感觉以前好像见过你诶。”

    不等赵清雨回答,男生察觉到旁边有人在看自己,一扭头就看到了夏梓默正面色复杂地望着这边。

    男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说了声“不好意思”就走了。

    赵清雨低着头走过来,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嗯,我们走吧。”

    夏梓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几次张张合合,最后变成了一声:“嗯。”

    两人最终还是找到了公交车站,只是公交车上跟火车相比,并没有强到哪里去,依然是人挤人的铁箱罐头。

    这一系列的遭遇,让夏梓默对省城,对大学,都没有一点好印象和该有的期望。

    相反,他的内心一片死寂和阴郁。

    只要想起毕业的那天晚上,初恋女友流着眼泪说分手,他就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永远不要毕业,也不要考大学。

    那他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也不会因为现实的压力而被迫分手。

    可是家人不允许他任性,他只能选择独自前行。

    是的,独自,他感觉,任何人他都不会在乎了。

    到了学校,报名,分宿舍,直到和赵清雨一起坐在大学食堂里吃着两块钱的一荤二素的米饭,他都还在浑浑噩噩。

    “我不喜欢吃肉,这个给你吧。”

    他低下头,就看到餐盘里多了两块指甲盖大小的五花肉。

    其实这一荤两素里的一荤,就只有三四块可怜的肉,大多数还都是肥肉。

    他其实还是有点嫌弃的,低头盯着饭里那肥多过瘦的小肉块,感觉很没食欲。

    他知道,这是心理原因。

    现在就算给他吃山珍海味,他也没有兴致。

    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将那两块肉给挑出来丢到了旁边的桌子上,淡淡地说:“不喜欢就丢了。”

    对面的女孩头垂得更低了,“好。”她说。

    她这样子真的很可怜,他几乎都要于心不忍了。

    也仅仅是几乎而已。

    一顿饭下来,两人再没有说话。

    距离正式开学还有两天,接下来的两天里,赵清雨没有再找过他。

    夏梓默觉得挺好的,他本来就是个喜欢独处的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发呆。

    正式开学后,就是军训。

    这是个二流大学,军训期半个月,在本校进行。

    他的身体一向不错,却意外的在军训期间中了暑,教官找人扶着他去树荫下休息,一个年轻漂亮的同班女孩主动要求照顾他。

    班上的男生们发出哄闹的嘘声,同班女孩露出羞涩却又大方的笑。

    他看向队伍后面的赵清雨,他知道她一直在看他,当目光接触那一刻,却匆忙地别开了眼。

    教官同意了,女孩蹦蹦跳跳地出列,过来搀扶住他往树荫下走。

    女孩子身上浓郁的香水味让他的脑袋更加难受,坐下后,他对女孩说了一声“谢谢”。

    “不用谢,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是哪个地方的?”

    “你喜欢看什么电视?”

    “你有……女朋友吗?”

    女孩子的问题很多很多,他尽量温和的一一回答,直到最后一个问题,让他沉默了许久。

    眼角余光中,他能清晰地看到女孩故作轻松实则紧张的漂亮眼睛。

    “有没有嘛!难道这还是个秘密不成嘛!”女孩子调笑着轻轻推搡了他一下,从远处看去,就像是恋人之间的打闹。

    他知道,远处肯定有一个人,在一直一直望着这边。

    他也知道,如果回答了没有,他大概会立刻获得一份新的“爱情大礼包”,可是他却毫无兴趣。

    就好像人生被时间和创伤给消磨了,提不起劲儿。

    “女朋友”三个字,好像突然变成了麻烦。

    他笑着摇头,女孩眼中惊喜闪动,他下一秒却说:“有啊,我有女朋友。”

    惊喜瞬间熄灭,变成了浓浓的失望,但女孩还没有完全放弃,她轻轻“啊”了一声,撇嘴嘴说:“高中的女朋友啊?异地恋可苦了,我都和我高中男朋友分手了。”

    “哦,只是因为分隔两地就要分手吗?”夏梓默忽然沉下脸,冷冷地问。

    女孩子不知道自己触碰到了他哪片逆鳞,有些无措地说:“那要怎么办啊,大家到了大学,肯定会认识不同的人,感情自然而然就会转移了啊,与其互相吊着对方,还不如早点分手啊。”

    女孩子的回答,让夏梓默无话可说。

    他的沉默让女孩也有点不爽,哼哼道:“我又没说所有异地恋都会分手,你那么不高兴干嘛。”

    “没什么,我和我女朋友不是异地恋。”他突然说。

    “啊?你女朋友也是在省城上学吗?”女孩恍然问道,语气里有着一点点失望。

    夏梓默笑了笑,摇头说:“准备的说,应该是在一个班里。”

    “……”

    女孩彻底震惊了,她有种被人看空小心思的无所遁形的尴尬感。

    她确实对这个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上乘绝佳的男生很有好感,并且还和寝室里的新室友们夸下海口,立志在军训前就将对方拿下。

    就算对方是有女朋友的又怎样?上了大学后,高中恋人分手的比比皆是,只要她愿意主动出击,有的是大把机会。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男生的女朋友……特么的竟然是同班同学!

    这就有点不好办了啊。

    本来她的这个举动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男生的女朋友不可能看不出来,只是故意没有出面,说不定正在看自己的笑话呢。

    她如果不知难而退强行而上的话,到时候全班都知道她抢同学男朋友这种行径了。

    她好歹也是高中的校花,不至于为了一个才认识几天的陌生人自毁名声。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分钟,女生的脸色幻化莫测,最后终于恢复如初。

    “你现在情况好点了吧,一个人坐这儿休息没问题的话,我就先归队了。”她说。

    夏梓默有些意外,没想到对方放手的这么快,“你不多趁机偷会儿懒吗?”

    女孩笑笑:“我也想啊,但是我怕你女朋友看到了在背后说我坏话,我可是很要面子的。”

    夏梓默倒是能理解她的这种想法,点点头说了一声“谢谢”。

    女孩又一路小跑地回去了,跑到一半又懊恼起来,她刚才太过震惊,忘记问班上哪个才是他的女朋友了!

    她还真想跟那女生比一比,看谁更优秀。

    只是,这种心理很快在接下来的残酷军训中,被打消得干干净净。

    又累又热。

    晚上洗澡还要自己去热水房打水。

    才半个月下来,所有大一新生都黑了一个度,辨认新生的方式及其简单粗暴。

    自从夏梓默和那个女生说过自己的女朋友就在班上后,果真找他的搭讪的女孩子变少了,这样挺好。

    只是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那天的漂亮女生把他拦在教室门口,质问道:“你不是说你女朋友就在班上吗,我怎么一次都没有见到过啊。”

    夏梓默短暂的怔愣过后,明白过来,他从开学到现在,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偶尔会跟寝室里的几个男生一起上课,并没有和任何一个女生单独一起过。

    他有些好笑地说:“感情你一直都在观察我啊。”

    女生脸上一红,忍不住啐道:“我呸,谁偷偷观察你了,你是不是骗我,你根本就没有女朋友!”

    夏梓默摇摇头,指了指她身后,说:“我没骗你,我女朋友就站在你后面呢,这几天她在生我的气,我们才没有一起走的。”

    女生赶忙扭头,果真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孩子正望着他们,只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不好意思,让一下。”女孩子面上没什么表情地说。

    女生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调戏别人男友被当场抓个正着,再也没有比这更糗的事情了。

    她急忙退到外面,捂着脸快速跑开了。

    赵清雨拿着书出了门,夏梓默暗叹一声,追了上去,两人并肩而行。

    赵清雨一路往食堂走,夏梓默也一路跟着。

    终于,她忍无可忍地转身:“你不和她一起,跟着我干嘛。”

    夏梓默失笑,没想到这平时锯嘴葫芦的小丫头,小性子还挺大。

    “我不喜欢她,不想跟着她。”

    面对这个女孩,他一向说得直接。

    “可是你也不喜欢我啊,为什么要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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