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除淤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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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至此，老人喉头哽噎。
关翎不想追问书生此后的人生。
她转头看了眼晋王。
晋王一直盯着那丛牡丹，没有插嘴。
牡丹主人所等候的书生，与秦王十分相似，都在追寻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
世通帝深谙长子的为人。
无衣不也了解秦王吗？
那么晋王呢？
今日晋王带她来此，专程找人讲这么一段故事，想说明什么？
“夫人有何不适？”
叶士诚瞧见她眼圈微微发红，轻声发问。
“王爷以为那位书生的志向如何？”
关翎吸了一口气，问沉默的晋王。
“君子之志，在国在民。此人相当伟大，不是吗？”
晋王转过脸，一派轻松地回答。
“是吗？”
关翎幽幽地吐了口气。
“世人皆说青莲出淤泥而不染，我却不以为是。”
“哦，你又有什么奇谈怪论？”
晋王措辞不佳，口气倒不似讽刺。
“莲花上半身纯白无垢，下半身可是肮脏得很。足见出淤泥而不染，不过是矫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才是事实。往臭泥坑引入再多清水，也只会变成臭水、脏水。必须……”
她用手比划了个“铲除”的动作。
“必须将臭泥彻底除尽，才能清源复出。”
她吐出最后四个字时，晋王耳根动了动。
这回她看清楚了。
王爷并非一无所知事事糊涂。
那壳里的人与其他灵偶一样，记得许多事，也清楚许多事。
跟着无知之辈起哄，多半另有原因。
“水至清则无鱼。你该知道商周覆灭不是因为荒淫残暴。商纣杀戮贵族，引来众叛亲离，而周幽王宠幸并无豪强支持的褒姒，这才是灭国的根本。”
晋王正经得不像他自己。
“你所谓的臭泥一旦铲除，最先崩塌的是这座华京的中心，皇朝的根本。”
那是自太宗时埋下的亡国诱因。
华英国的千年繁华托福于此，繁华背后的腐朽也源于此。
正为此，宏明没有像承元帝一样大张旗鼓地剪除皇室宗脉。
他将四家中最无能的人奉为魁首。
他暂时离不开王氏的支持，也不能树立另一个足够与他分庭抗礼的人。
在他偷偷摸摸培养出足以支撑皇朝的有能之士前，他需要世家维持现状。
关翎终于明白了光禄帝的意图。
“总会有人想到解决办法的。”
她站起身向老人行了个礼。
“多谢老人家帮助我解开心中的疑惑。”
“你看完了？”
晋王问这句话时没有瞧花，而是瞧着叶士诚。
“有王爷照顾，我何需担心？”
关翎拍干净裙上的落花，往马车走去。
*
“涂氏灵偶体内安置的是太祖的心腹？”
青年提及《穹英长卷》的作用时，少女的眉心一跳。
青年的双目无法视物，自然是看不见这一幕的。
“现行的四家乃是太宗时册立。父亲治世并无四家的概念。那时候的涂氏是最重要的王师，《穹英长卷》与灵偶同时诞生，其中所收魂魄一直以来都是灵偶的内核。”
青年顿了顿。
“涂氏虽奉清源皇后为祖，不过真论起来，灵偶之师乃太祖与清源皇后携手创造。《穹英长卷》出自龙神的术法，所拘魂魄不入轮回，不受世情玷污，永远保持对太祖的忠贞。”
“那些人绝对不会叛变吗？”
少女似有不信。
青年思考一会儿。
“那些既然是人，想法自然与人一样会变。只不过他们依托龙神之力存世，背叛太祖，无异于自取灭亡。”
相比无缘无故的忠心，有缘有故的忠心从来更难撼动。
“忠于太祖……”
少女玩味着青年话中字眼儿。
“这便是大哥将它们编为四家之一的原因。”
青年笑着，咬了口手里的玫瑰豆沙饼。
“华英国为太祖建立，然而忠于太祖不见得利于华英国。涂氏的力量不可或缺，但需人制衡。”
“离而用之则有五，合而浑之则为一；一之所以贯五，五所以衍一。”
少女接口。
“过誉了。四家加上皇族，可比不了道德仁义礼。”
青年“噗嗤”一乐。
“灵偶内可否灌入《穹英长卷》以外的魂魄？”
少女无意中想到。
“嗯……这个嘛。”
青年按了按眉心。
“灵偶内只能收入仍有前世记忆的魂魄。凡人魂魄未经术法固定，久久残留人世，多半堕入邪道。假如能免除轮回，倒也能收进灵偶。那样的魂魄，一定不是凡人。”
青年指了指自己。
他所借容貌的主人乃龙女之子，前世是为神明，脱离本体后借用女神之腹，再度化育金身。
这样得来的金身与灵偶有几分相似。
少女回忆起这个人，发现他从未向自己提及前世。
“为何他也不告诉我自己是谁？”
她喃喃自语。
“前生今世乃是天定的因果，以灵偶逃避轮回，依旧不变。清源皇后为免莽撞人坏了因果，所以用禁咒阻止这些人说出身份。神明知晓这点，即便没人禁止也不会随意吐露，否则便是逆了天道。”
“会如何？”
“这个嘛……”
青年晃了晃头。
“举个例子，甲打了乙一个耳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后乙本该还甲一个耳光，偏甲在十年后死了，于是拖到来世再还。”
“难怪世间常见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原来老天因果来得这般慢。”
少女感慨。
青年点头认同。
“因果孽债并非时时刻刻可以讨回。寻常者轮回一次数日数月，机缘巧合促成的弄不好需百年千年。甲与乙转世多次，终于在三十年河西的时候再度相遇。甲做贼心虚自然不会吐露身份，乙是否会昭告天下自己是谁呢？”
“啊。那样一来，他索债的对象万一知情就跑了。”
少女恍然大悟。
青年一口吞下最后的饼。
“所以啊，神明妖灵托生为人，也不至于蠢到四处说自己是谁。”
“如果是为了报恩呢？”
少女仍有困惑未解。
“身处红尘，有谁只有恩没有怨？莫说凡人，神明与神明间，妖灵与妖灵间，也恩怨不绝。”
青年说到此，睁开一直闭着的双眼，望向前方，似在眺望远处。
“只记恩，不记仇，一定碰得满头是血。反其道而行，则早晚自取灭亡。”
讲述至此，老人喉头哽噎。
关翎不想追问书生此后的人生。
她转头看了眼晋王。
晋王一直盯着那丛牡丹，没有插嘴。
牡丹主人所等候的书生，与秦王十分相似，都在追寻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
世通帝深谙长子的为人。
无衣不也了解秦王吗？
那么晋王呢？
今日晋王带她来此，专程找人讲这么一段故事，想说明什么？
“夫人有何不适？”
叶士诚瞧见她眼圈微微发红，轻声发问。
“王爷以为那位书生的志向如何？”
关翎吸了一口气，问沉默的晋王。
“君子之志，在国在民。此人相当伟大，不是吗？”
晋王转过脸，一派轻松地回答。
“是吗？”
关翎幽幽地吐了口气。
“世人皆说青莲出淤泥而不染，我却不以为是。”
“哦，你又有什么奇谈怪论？”
晋王措辞不佳，口气倒不似讽刺。
“莲花上半身纯白无垢，下半身可是肮脏得很。足见出淤泥而不染，不过是矫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才是事实。往臭泥坑引入再多清水，也只会变成臭水、脏水。必须……”
她用手比划了个“铲除”的动作。
“必须将臭泥彻底除尽，才能清源复出。”
她吐出最后四个字时，晋王耳根动了动。
这回她看清楚了。
王爷并非一无所知事事糊涂。
那壳里的人与其他灵偶一样，记得许多事，也清楚许多事。
跟着无知之辈起哄，多半另有原因。
“水至清则无鱼。你该知道商周覆灭不是因为荒淫残暴。商纣杀戮贵族，引来众叛亲离，而周幽王宠幸并无豪强支持的褒姒，这才是灭国的根本。”
晋王正经得不像他自己。
“你所谓的臭泥一旦铲除，最先崩塌的是这座华京的中心，皇朝的根本。”
那是自太宗时埋下的亡国诱因。
华英国的千年繁华托福于此，繁华背后的腐朽也源于此。
正为此，宏明没有像承元帝一样大张旗鼓地剪除皇室宗脉。
他将四家中最无能的人奉为魁首。
他暂时离不开王氏的支持，也不能树立另一个足够与他分庭抗礼的人。
在他偷偷摸摸培养出足以支撑皇朝的有能之士前，他需要世家维持现状。
关翎终于明白了光禄帝的意图。
“总会有人想到解决办法的。”
她站起身向老人行了个礼。
“多谢老人家帮助我解开心中的疑惑。”
“你看完了？”
晋王问这句话时没有瞧花，而是瞧着叶士诚。
“有王爷照顾，我何需担心？”
关翎拍干净裙上的落花，往马车走去。
*
“涂氏灵偶体内安置的是太祖的心腹？”
青年提及《穹英长卷》的作用时，少女的眉心一跳。
青年的双目无法视物，自然是看不见这一幕的。
“现行的四家乃是太宗时册立。父亲治世并无四家的概念。那时候的涂氏是最重要的王师，《穹英长卷》与灵偶同时诞生，其中所收魂魄一直以来都是灵偶的内核。”
青年顿了顿。
“涂氏虽奉清源皇后为祖，不过真论起来，灵偶之师乃太祖与清源皇后携手创造。《穹英长卷》出自龙神的术法，所拘魂魄不入轮回，不受世情玷污，永远保持对太祖的忠贞。”
“那些人绝对不会叛变吗？”
少女似有不信。
青年思考一会儿。
“那些既然是人，想法自然与人一样会变。只不过他们依托龙神之力存世，背叛太祖，无异于自取灭亡。”
相比无缘无故的忠心，有缘有故的忠心从来更难撼动。
“忠于太祖……”
少女玩味着青年话中字眼儿。
“这便是大哥将它们编为四家之一的原因。”
青年笑着，咬了口手里的玫瑰豆沙饼。
“华英国为太祖建立，然而忠于太祖不见得利于华英国。涂氏的力量不可或缺，但需人制衡。”
“离而用之则有五，合而浑之则为一；一之所以贯五，五所以衍一。”
少女接口。
“过誉了。四家加上皇族，可比不了道德仁义礼。”
青年“噗嗤”一乐。
“灵偶内可否灌入《穹英长卷》以外的魂魄？”
少女无意中想到。
“嗯……这个嘛。”
青年按了按眉心。
“灵偶内只能收入仍有前世记忆的魂魄。凡人魂魄未经术法固定，久久残留人世，多半堕入邪道。假如能免除轮回，倒也能收进灵偶。那样的魂魄，一定不是凡人。”
青年指了指自己。
他所借容貌的主人乃龙女之子，前世是为神明，脱离本体后借用女神之腹，再度化育金身。
这样得来的金身与灵偶有几分相似。
少女回忆起这个人，发现他从未向自己提及前世。
“为何他也不告诉我自己是谁？”
她喃喃自语。
“前生今世乃是天定的因果，以灵偶逃避轮回，依旧不变。清源皇后为免莽撞人坏了因果，所以用禁咒阻止这些人说出身份。神明知晓这点，即便没人禁止也不会随意吐露，否则便是逆了天道。”
“会如何？”
“这个嘛……”
青年晃了晃头。
“举个例子，甲打了乙一个耳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后乙本该还甲一个耳光，偏甲在十年后死了，于是拖到来世再还。”
“难怪世间常见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原来老天因果来得这般慢。”
少女感慨。
青年点头认同。
“因果孽债并非时时刻刻可以讨回。寻常者轮回一次数日数月，机缘巧合促成的弄不好需百年千年。甲与乙转世多次，终于在三十年河西的时候再度相遇。甲做贼心虚自然不会吐露身份，乙是否会昭告天下自己是谁呢？”
“啊。那样一来，他索债的对象万一知情就跑了。”
少女恍然大悟。
青年一口吞下最后的饼。
“所以啊，神明妖灵托生为人，也不至于蠢到四处说自己是谁。”
“如果是为了报恩呢？”
少女仍有困惑未解。
“身处红尘，有谁只有恩没有怨？莫说凡人，神明与神明间，妖灵与妖灵间，也恩怨不绝。”
青年说到此，睁开一直闭着的双眼，望向前方，似在眺望远处。
“只记恩，不记仇，一定碰得满头是血。反其道而行，则早晚自取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