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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民至家,向阿娘告安后,回屋躺下。阿陆见阿芙等人不在,心下窃喜,连忙端饮入来,近至榻前,笑道:“二郎风尘归来,饮杯含风酢消夏罢。”话刚出口,听得一声闷喝:“滚!”

    阿陆惶惑,急忙退出。正满心郁闷,闻见一人偷笑。抬眼望去,阿孟倚廊嗤笑。阿陆趋至其旁,忿道:“尔笑何也?”

    阿孟挥帕取凉,嘴角鄙笑:“以尔之貌,欲惑二郎,难也。”

    阿陆矢口否认:“侍奉二郎,乃我本份,云何惑之?”

    “尔为烧水婢,掌烧水即可,至于入卧侍奉,非汝本份也。”

    阿陆反口相讥:“孟姊与二郎同食一乳,尚无近室之幸,况于我乎?”

    阿孟恼羞成怒,因掌掴之:“我娘乃二郎乳母,主母尚留几分情面,尔母烧火婢也,岂轻我邪!”

    阿陆岂能受欺,回敬一掌。阿孟捂脸,不可置信,反应过来,追去扭打一团。阿陆肥硕,轻易占据上风,扑之于地。

    “我当是谁,原来二位在此。”

    二人正在拉扯,闻言看去,阿芙阿茗围观于旁。阿陆连忙收手,阿孟狼狈站起,复欲掴之,被阿芙厉眼止道:“胆敢斗殴于此,尔欲出府乎?”

    阿孟连忙收手,脸色怨怨:“伊潜入二郎卧内,我好意劝之,竟为其所打!”

    阿芙闻言,沉脸问道:“二郎卧内岂可擅入?”

    阿孟得意一笑,阿陆脸色煞白,连忙解释:“二郎方归,卧内无人。奴恐二郎受渴,故而奉饮入内……”

    “二郎回了?”阿茗喜道。

    “嗯……”

    阿茗急忙入院,阿芙训了二人:“再若滋事,我必告之主母。”说罢抬脚入院。阿孟轻哼一记,瞪了阿陆一眼,愤恨而去。

    阿茗蹑足至帷边,见榻上躺有一人,朝身后人低笑:“二郎果然回了。”说着连作嘘状。

    阿芙微笑,拾起散落于地的衫履,一一放妥。近榻察看,却无端受到惊吓。只见二郎睁目倒榻,并未入眠。

    世民闻见动静,不悦看去。阿芙连朝阿茗使眼色,慌张退出。阿茗一脸奇怪,低问:“二郎眠否?”见她摇首,问道,“二郎怒尔?”

    阿芙颔首,转而琢磨:“怪也!长孙五郎昔未来书,二郎也不曾如此颓状……”阿茗不解而望。

    一连几日,世民极少出门,也不与人语。诸奴处处小心,唯恐一言不慎,无故受责。

    阿芙端饮入来,拾起甩落于地的《孙武兵法》,轻置于案。偷望一眼,二郎卧榻而读,手中所执者,竟是《诗经》一书。阿芙暗自奇怪,二郎以其靡靡之声,曾不屑观之,今却执卷而读,着实反常。

    “二郎!”

    正自纳罕,三娘秀宁奔入,其后还跟有独孤四娘。阿芙连忙行礼,退让一旁。

    世民藏卷于后,腾身坐起:“何事?”

    “高娘子昨来帖,邀我们今去乞巧,一同去罢。”秀宁坐至榻边,笑道。

    “高娘子?”世民一顿,问道,“谁家高娘子?”

    “能是谁家,自然是高治礼郎家。”

    世民自然知道,不知为何,如今每闻高娘子,心竟莫名难平。因躺倒闭目,盖住眼底情绪,乃道:“不去。”

    “汝岂不欲见长孙四郎乎?”秀宁原以他必会欣然应约。

    世民以书掩面,兴致缺缺。秀宁夺书而过,嗔道:“装甚么读书汉?”及见书名,乐不可支,“李世民,汝竟读之?”

    世民起身夺过:“有何不妥?”

    “未曾不妥,”秀宁挤兑他道,“然《诗经》多情爱之诗,汝能看懂乎?”

    世民耳根微红,立书面前,佯作观之:“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此等壮志,何来情爱?”

    秀宁摇首惋惜:“果然情窦未通也。”

    佛慧掩笑一旁,说道:“二郎不去也罢,我们走罢。”

    耳边终于清静,世民心却难平。几日下来,本欲不复猜想,秀宁一来,轻易扰乱了思绪。

    “昔我发疾,承蒙高娘子悉心照料,乃得痊愈……”庞卿恽之语复又入耳,世民愤懑抵床,犹恨未能先与她相识。然而……世民嘴角一丝苦涩,高庞两家本是世交,他们或已自幼相识,故他能得高娘子亲自照料。脑中浮现种种画面,世民翻来覆去,烦躁不安。

    晡后,三娘婢子来窜门,世民听阿茗在廊下笑问:“汝不在屋侍奉,来此偷懒耶?”

    阿冷答道:“三娘去高家乞巧,凌姊与三宝护送而去,独我一人,甚是无趣。”

    阿茗挤眼笑道:“汝岂不惧乎?”

    “惧何?”

    “阿凌与三宝同行一路,难免日久生情……”

    阿冷嘴角一撇:“与我何干?”说着羞涩而走。

    阿茗笑道:“若无干系,汝臊何也!”话刚言毕,倏地门开,是二郎走出。阿茗吓得捂嘴,不敢询问去处。

    世民急驰在山道间,想到他们久在一檐之下,心急如焚,于是快马加鞭,往高家别墅驰骋而去。

    弦月上升,诸小娘子列于案前,拜月乞巧。祭月毕,众人围坐一席,穿七孔针,不亦乐乎。云阿穿引须臾,交予婢子,坐席食果。忽然,裙上微有动静,云阿低首一瞧,一蜘蛛沿裙爬上。阿慕见之,惊恐大叫,众人闻声看来,云阿捉之于手:“蜘蛛而已,何惧之有?”

    元娘浑身起粟肌,因笑:“彼物可怖,快快弃之。”

    “蜘蛛如此怜人,不信尔自观之。”云阿执蛛至其前,吓得元娘连连惊叫,避至观音婢后。观音婢阻之,笑道:“元娘胆小,云姊勿吓之。”众人大笑。

    世民赶至高家时,已是天黑闭门。徘徊墙外,忽闻墙内笑语,料是小娘子们正在乞巧。纵身跃起,刚看见一团人影,视线却为墙垣阻隔。反复几次,世民放弃,环顾周遭树木。

    云阿系住蜘蛛,任之爬行于席。忽然灵机一动,说道:“穿针结彩无新意,莫如令蜘蛛代之?”

    “蜘蛛岂会结彩?”众人好奇。

    “蜘蛛虽不能结彩,却可以结网。”云阿嘴边一笑,“我们各捉蜘蛛于小盒内,至天明开,结网密者为巧多,稀者为巧少,岂不更有趣?”

    众人闻之,跃跃欲试,各令侍婢去捉蜘蛛。秀宁笑道:“我去捉大蛛,必能结密网。”说着领婢而去,余他稍胆大的小娘子也纷纷离席。

    世民攀至树上,见人影三两散去,恰将那袭身影显出。只见她手执纨扇,坐于人中,不时掩扇娇笑。世民虽难看清其貌,却也能想见那张如花笑靥,脸上不觉也感染了一丝春晖……

    “云娘竟以蜘蛛为玩物……”找寻蜘蛛时,阿岳脸色怨怨。

    阿茉仰看墙间,闻言笑道:“云娘自幼好玩,此不意外。”

    阿岳叹气,又道:“这倒罢了。诸小娘子皆寻蜘蛛,五娘却不同来,只令我们寻之……”

    阿茉敛色:“身为奴婢,焉能数落主人?”

    阿岳咋舌:“我口不择言,还望茉姊见谅,切勿告于五娘。”说着拱手乞求。

    阿茉叹气,说道:“你我自幼长大,我自然不会告状。然若换作他人,必无今日之幸,日后务必谨言。”

    阿岳连连点头,目光瞥至墙上,一脸惊惧:“彼有一人!”

    阿茉看去,亦是大惊,不待反应,听得阿岳大呼:“山贼来也!”

    世民欲遁走,不料树枝折断,险些失足,世民迅速抓树,沿墙滚落。刚欲起身,阿梨等人闻讯而来,围追打击,半晌未能制服之。阿岳见状,悄悄逃走。

    诸小娘子惊怕不已,元娘来拉观音婢:“姑姑快走。”

    观音婢道:“尔引客避之,此处不可无主。”元娘嘱声保重,领客而去。观音婢上前几步,观望诸婢击贼。虽是不敌,见小主人观阵一旁,诸婢受到鼓舞,奋力击打山贼。

    笤帚、棍棒劈头盖脸袭来,世民矫捷避过,空手对打间,忽见那袭身影立在月光中,一个走神,背上袭来一棍,世民大怒,反手夺过,欲以还击,观音婢呼道:“阿茉当心!”

    世民一个犹豫,阿梨自后扑之于地。世民一脸嫌恶,连忙推开:“起开!”

    阿梨看清其貌,惊道:“竟是李二郎!”

    阿茉拾棍欲击,闻言住手。观音婢亦吃惊,上前察看。世民脸色尴尬,别头避开,不与相见。

    久未见他如此窘状,观音婢欲笑不能。沉默半晌,见他仍不愿面对,观音婢轻呼:“李二郎。”

    世民正思索对策,闻言不禁转首,只见那张俏脸咫尺相对,世民怔住,及反应过来,已避之不及。见她目光探究,世民尴尬笑道:“三姊未归,我心忧之,故而来寻……”

    观音婢听出托辞,却也未拆穿,了然般点头。世民欲走,刚一起身,背痛难忍。观音婢见他不能直身,有些担忧。

    “山贼何在?”

    云阿的声音传来,观音婢未免他尴尬,因道:“阿梨,扶李二郎去无为馆。”

    “多谢。”世民稍稍松气,感激看向观音婢,相随离去。

    云阿、秀宁领众过来:“元娘说有山贼?”

    观音婢笑道:“婢子眼花,实为山猴误入,已驱走之。”

    云阿挥退诸奴,谓向秀宁:“我不诓尔,此带最为安宁,贼断不敢擅闯。”

    秀宁惋惜道:“可惜是只泼猴!”

    观音婢捂嘴偷笑,俄而说道:“时候不早,诸位散去罢。”

    云阿颔首:“天明须看结网,我回屋去也。”

    众人散尽,观音婢回屋看阿茉伤势,所幸无大伤,因道:“尔今负伤,今晚无须职守,先去歇息罢。”

    阿茉道谢而去,观音婢见阿梨久不归来,心中难免猜想:莫非其伤严重?正自担忧,阿兄侍女阿汩入来,说道:“五娘,阿梨尚须多时,请汝先歇息。”

    观音婢腾地起身:“李二郎现今如何?”

    “奴不知也。”

    阿汩退后,观音婢担忧之下,悄声前往无为馆。刚至客房,阿梨立在门边,见她前来,低声道:“奴欲敷药,李二郎不许之。奴无奈之下,谎称退去。待伊入眠,再为敷之。”

    观音婢无奈摇首,轻步入内。世民趴在榻上,闻见足音,正欲喝斥,看清来人,连忙阖目。观音婢近至榻边,静静端坐。室内一片安静,世民紧闭双目,感觉那双目光紧紧注视,心跳急速,唯恐被她察觉。

    “李二郎欲装到何时?”不料,一句清脆问话落在耳边,打破了安静。世民睁目,见她目光责备:“为何不敷药?”

    世民听出关心,因埋首枕间,赌气说道:“不欲敷也。”

    观音婢疑惑:“为何?”

    “汝婢打伤我,再为我敷药,此何理哉?”世民忿道。

    观音婢听得好笑:“实不知是李二郎,妾特来赔罪。”

    “我今负伤,高娘子尚能发笑,若伤在庞兄,必不会如此。”世民闷声说道。想来庞兄负伤,她不仅不会发笑,还会亲自照料。此般想着,世民心愈难平。

    观音婢好奇:“关乎庞郎?”

    世民咋舌,怎会无端诅咒庞兄?不该不该!

    观音婢见他埋首不语,叹气:“李二郎不敷药,若耽误伤势,如何是好?妾若幸灾,何至前来探视?”

    “高娘子忧我伤情?”世民闻言,倏地转目。

    观音婢郑重点头,被他注视,刷地脸红,低弄裙间垂带。世民大悦,因笑:“我听你话,马上敷药。”

    观音婢松气,欲呼婢女,又听他道:“且慢!”观音婢疑惑而看,世民起身,凝着那双水眸,说道:“倘若日后,其余郎君无论受伤,抑或发疾,汝不能如此。”

    “何谓‘如此’?”观音婢愈加疑惑。

    世民凤目微扬,说道:“不能前去探视。”

    观音婢莫名其妙,然为令他早些敷药,只得应道:“好。”

    世民满足一笑,自皮袋取膏,笑道:“我随身备药,且不喜生人近身,故自敷之,汝勿忧也。”

    果然脾气未改,观音婢暗笑,因告辞:“妾先去也。”

    世民颔首,目送她阖门而去,嘴角窃喜:伊果来视疾,我不输庞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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