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天师,雷俊(一万五,四合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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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黄玄朴一战,大师姐亦负伤不轻,至今仍在静养,失礼之处,还请勿见怪。”
雷俊、元墨白、上官宁随唐晓棠一同接待楚羽、张穆等人。
许元贞确实负伤,但当然没有伤到见不了人的程度。
不过类似场合,她素来都是不参与的。
楚羽、张穆等唐廷帝室代表,对此大约心知肚明,自也不会拿上台面来讲。
有唐晓棠、雷俊、元墨白在此便可。
唐廷帝室今番没有任何吝惜。
将一次性直接封赏四位道家真人。
许元贞。
唐晓棠。
雷俊。
元墨白。
数量之大,史无前例。
但全部花落龙虎山一家,故而不至于有滥封滥赏令含金量下降之忧。
如果说有什么额外影响,便是进一步推高龙虎山的声势。
大唐皇朝自立国开朝以来似这般如此信重一大门派圣地,前所未有。
向前追溯历朝历代,也极少见。
故而此前唐廷帝室内部,对此番封赏,亦多有议论。
奖,是一定要奖的。
封,是一定要封的。
封四个,也没问题。
但是否可以有先有后,而非一次性就全部到位?
最终,女皇张晚彤一锤定音。
龙虎山四大真人出炉。
“陛下厚爱,贫道铭感五内。”
元墨白平静道:“掌门和元贞师侄,还有重云,都有大功于苍生社稷,只是贫道庸庸碌碌之辈,实不敢贪如此荣耀天降。”
雷俊同样淡然:“陛下厚爱,贫道惶恐,大师姐和掌门师姐都成就大乘之境,称真人无妨,贫道资历、修为皆浅,不宜与之并列。”
关于修为境界方面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按照以往约定俗成的惯例,唐廷帝室御封道家真人,都是修得九重天境界之大乘高真。
除了最近的黄玄朴外,再上一位大唐护法真人,乃是天师府多年以前的掌舵人,第一任李天师李芝源。
当然,并非说成就九重天境界者便一定能得此尊号。
理论上应该有。
但时间前后则可以灵活。
所以一般是有大功于大唐皇朝江山社稷,方有此殊荣。
黄玄朴乃人间道国帝君真相暴露前,许元贞便已经登临九重天境界。
只不过,她约战晋州叶默权一事,名义上乃是私人较量约斗。
其后破黄天道海外宗坛,虽是因为天师府和黄天道之间恩怨,但可算是有功于大唐皇朝,只是份量稍显不足。
征战天理,她又中途撂挑子跑路了。
同时再出了黄老真人的黑历史,于是“许真人”这项殊荣,便这么一直搁下来。
只不过,她自己本也不在意。
但如今黄玄朴和大唐人间道国都成了历史,唐廷帝室方面自不会装糊涂。
至于雷俊所言,楚羽、张穆都微笑摇头。
你在龙虎山入道时间确实短,但论年龄唐晓棠还比你小两岁,至于说修为境界,当前大唐人间恐怕已经没人拿你当八重天修士看待了。
“雷道长过谦了。”
楚羽:“诛除妖道黄玄朴,匡扶社稷,正本清源之功,自大唐开国以来亦少有。
何况,就算完全不计人间道国之事,雷道长你先前在地海诛逆贼杨玉麒,同样是有功于大唐江山社稷。”
前隋余裔最有影响力的人物,毋庸置疑是盛康王杨玉麒一脉,以及转投巫门但境界实力高超的宗室旁支韦暗城。
没了这两人,纵使再有人借前隋盛康之名起风浪,也很难成大事。
而地海大战中,雷俊先诛杨玉麒,再拒韦暗城。
唐晓棠其后则亲手击杀韦暗城。
在为人间道国画上句号前,天师府已经先彻底终结属于前隋的一段历史。
即便没有人间道国之事,凭此功,唐晓棠、雷俊正常而言也当得起大唐护法真人之号。
“也请元道长勿要谦辞,此前龙虎山上诛除容光尘等逆贼妖道,您同样功不可没。”
浔安王张穆笑道:“前后多年,您虽长居山上不出,但中流砥柱,鼎定江南之功,世人皆看在眼里的。”
元墨白面上始终带着温和笑意,荣辱不惊,谦辞之后,亦不坚拒。
只是闻听张穆之言后,他看了自己的徒弟雷俊一眼。
雷俊视线转过来。
自己师父一贯温润的目光中,少见地流露出几分打趣的意味。
元墨白本人对这个真人封号并不执着,此刻觉得有趣,是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沾了自家徒弟的光。
论功绩,元墨白也够用,不过他修为未及九重天,所以唐廷帝室方面大可以放一放等一等。
但雷俊这趟是一定会封的。
一来功高,二来,他将要接任天师之位。
如此盛事,唐廷帝室自不会错过。
这个世界的大唐皇朝倒非严格以孝治天下,但对此自然也不会轻视疏忽。
许元贞、唐晓棠向上师承都已经没人了,雷俊上面却还有元墨白。
既然雷俊已经开了八重天封真人的先例,而元墨白本身也达标,那唐廷帝室便索性令龙虎山天师府一次性出四大真人,公示天下。
除了酬天师府之功外,此举对于大唐时局,将有更深远的影响和意义。
对于自己凑数沾光一事,元墨白没有介意,目光反而更生动些许,打趣地看向自家徒弟。
雷俊眨巴眨巴眼睛。
这趟楚羽、张穆提前过来与天师府方面预先通气商议,关于四大真人的封号,唐廷帝室方面已经准备了几种腹稿,主要分别则在唐晓棠这里。
龙虎山一脉,历代天师除个人尊号外,其实有一直传承的真人尊号,名之曰三洞三天法师龙虎真人。
不过,主要是在早年流传,后辈传人们少宣之于口。
而到了大唐皇朝,如果册封天师府的天师位护法真人,此前有定制。
例如李芝源的封号是通天御炁护法真人。
按当前唐晓棠是天师来算,她该是“通天”为号。
但她马上要跟雷俊交接班了,且当前不是追封。
所以唐廷帝室需要预先了解唐晓棠自己的想法。
某人成为天师前,心心念念是天师之位。
如今将交卸天师之位,她对这些则不甚在意了。
“通天荡魔护法真人,神霄荡魔护法真人……”
唐晓棠仰头想了想:“我更喜欢后一个。”
楚羽笑道:“时间尚有,不急于一时。”
唐晓棠一摆手:“不必了,就后一个好了。”
张穆便点点头:“既如此,本王上奏陛下,此事便彻底定下来,于贵派天师传位大典后,正式公告天下。”
玄天广妙护法真人,许元贞。
神霄荡魔护法真人,唐晓棠。
斗姆和光护法真人,元墨白。
以及……即将接任天师之位的通天应元护法真人,雷俊。
“最近有关国师的那个消息,是真是假?”尚未正式卸任的当代天师唐晓棠,更感兴趣的是另一个问题。
楚羽和浔安王张穆皆颔首,坦诚道:“确有此事,但尚未定论。”
唐晓棠好奇:“这是大唐立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吧?”
楚羽:“确实如此,所以在朝中,当前有不少议论……反对者,亦不在少数。”
“哦……”某天师两只眼珠子滴溜溜转起来。
楚羽对她相当了解,微微一笑:“陛下提及此事,金口玉言,论功论德,如今首选自然是龙虎山的道长,不过此事是否成行,还要陛下圣心独运。”
唐天师干咳一声:“无妨,无妨,不急,不急。”
真人封号议定,楚羽、张穆便即上奏朝廷。
具体册封,要等新年后龙虎山天师传位大典时。
不过,在那以前,关于龙虎山天师府这次平定人间道国和里蜀山邪修之乱,唐廷帝室还有诸多实际嘉奖,楚羽、张穆这趟已经直接带来龙虎山。
相较于劳苦的须弥金刚部,龙虎山天师府这边是没有任何疑问实打实的功高。
唐廷帝室方面酬功,自不会客气,有大量天材地宝随楚羽、张穆一同抵达龙虎山。
而其中最吸引天师府修士眼球的则是三枚太宇之石。
此宝物传闻中源自天地开辟前,内蕴澎湃灵力与空间玄虚。
对道家符箓派修士而言,乃是不可多得之奇珍异宝。
符箓派修士从七重天到八重天境界的修行,正是努力开辟属于自己的神庭内景宇宙。
而八重天境界,则是体内宇宙不断完善,同外界世界宇宙共鸣,继而化为真实,干涉外界天地。
当中虚空扩张之妙,正是重中之重。
而这太宇之石,将可在其中起到重大作用。
如雷俊、元墨白这样的八重天三层神庭外景境界修士,炼化、参研太宇之石,将比预期中更快提升至八重天四层神庭上景之境。
唐廷帝室方面酬功之宝,属实是搔到道家符箓派修士痒处。
“如此宝物,唐廷帝室也难寻。”雷俊若有所思。
人间天地灵气潮涌,利于修士修行,同时也不断滋养万物,令一些断绝多年的天材地宝重现。
但这其中显然不包括太宇之石。
如此灵物,必定是一方天地洪荒世界开辟前方有。
“还不错,张晚彤倒不是个只拿便宜话来说嘴的人,会下实际本钱。”
许元贞随手取一枚太宇之石,把玩片刻后收起:“我取一枚有用。”
雷俊看向元墨白。
元墨白却微笑摇头:“于我当前修行而言确实有用,但修行之事不好一味贪多,重云你带回的那块绛灵荒骨,我当前仔细参详足矣。”
唐晓棠关注的重点则不在太宇之石上。
她视线环顾众人,笑嘻嘻说道:“大唐国师,听来不错。”
许元贞:“帝王天子术在道门、释门之间平衡起伏的把戏而已,不过须弥里的和尚看起来对此很有兴趣?”
雷俊:“看他们平时作风和诉求,想来不差。”
许元贞:“我对此事有些兴趣,但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
王归元则轻叹一声:“不管对谁来讲,都是烈火烹油,众矢之的啊。”
他看向唐晓棠:“掌门,这个大唐国师……是护国法师的意思,不是指皇朝社稷之恩师、度师。”
“这我当然知道。”唐晓棠轻哼一声:“但到底如何,还要看坐这个位置的人本身。”
王归元闻言顿时苦笑。
雷俊则招来自己的大徒弟:“你小子如今也算名声在外了。”
唐廷帝室此番封赏,针对雷俊个人,专门奖了一件较为特殊的灵物。
其名为,碧光仙竹。
乃是难得灵种。
元墨白身世如今在大唐人间早不是秘密,但他平日里一贯都是人形,所以亦无人当面在他面前提类似事。
卓抱节情况则完全相反。
故而唐廷帝室也就在为雷俊酬功的时候,专门准备碧光仙竹,算是捎带关照雷真人唯一亲传弟子与有荣焉。
“弟子一点微末道行,不足挂齿,全凭师父平日里教导,这趟也是朝廷因师父功业而封赏。”
小熊一板一眼,双手规规矩矩交迭在身前,神情肃穆。
但下一句话,他便破功了:“师父您事忙,如果有需要的话,弟子可以代劳,培育这灵种……”
雷俊伸手,将大徒弟拎过来揉了揉:“便宜你了。”
卓抱节喜笑颜开,面上不见方才端正神色。
凭良心讲,他修行用功勤勉,进步飞快。
但是好嘛,自己用功不如敦促师父用功,二十年苦修,一路从长老弟子变成高功长老弟子,如今又马上将要升为天师亲传弟子。
知道的便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短短二十年间,前后换仨师父了……
不过小熊馋嘴归馋嘴,始终还是非常有谱的。
相较于碧光仙竹,当前他作为雷俊亲传弟子,首先要忙碌的事情,始终是即将要到来的天师传位大典。
时间临近新年,龙虎山外宾客开始陆续来临。
卓抱节需代自己师父,迎来送往。
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于他而言,相关礼仪规程,同样早已烂熟于胸。
随着时间推移和年岁增长,除了在雷俊等寥寥数人面前外,卓抱节与外界其他人打交道,皆端正严明,同样开始渐渐养成体势,令旁人暗赞渐有年轻宗师气象,不愧名师出高徒。
因为新年缘故,道家符箓派以外的宾客,大多将会在年后几天方才抵达。
年关以前拜山者,大都是龙虎山以外,道家符箓派各大宗支中人。
大家于年前抵达,先参加唐晓棠作为天师主持的最后一次新年大典,然后留在山上,再参加正式的天师传位大典。
“弟子卓华节,见过师伯祖。”
卓抱节引着一位中年男子外貌的青袍道士入内:“家师正在等您。”
来者,乃是天虚派掌门涂光语,他含笑点头,随卓抱节进门。
雷俊同对方见礼:“涂师伯。”
涂光语还礼:“恭喜雷长老。”
雷俊:“师伯太客气了,家师正在招待紫霄派的穆师伯和鲁师伯他们,晚些时候请您过去叙旧。”
涂光语笑道:“不急,不急。”
新老天师交接,他天虚派自有贺礼。
随涂光语一起来龙虎祖庭的天虚派弟子,对这边不算陌生,晚些时候会送往天师府宝阁。
涂光语一些私人的贺礼,则交给一旁卓抱节。
卓抱节向雷俊、涂光语行礼后退下,带那些天虚派修士去下塌处。
只剩下雷俊和涂光语两人的情况下,涂光语再额外取出一只缩影囊,呈给雷俊:“这是夏师侄他们私下一点心意和问候,托老道我转交。”
雷俊平静收下:“夏师兄、夏师姐他们有心了。”
黄天道基本上完全成为历史,夏秀山和夏清操持下的夏氏一族,没有了最直观的威胁。
不过,他们比从前更加低调,改名换姓,整族迁往偏远处,重新落地生根,繁衍生息。
对他们的情况,雷俊和天师府里有基本掌握。
虽然如今黄天归宗已成,但在这方面,府里仍然暂时做冷处理,不阻挠亦不多过问。
“紫霄派那边,鲁昭青鲁师弟如今……”涂光语跟雷俊打听。
雷俊:“鲁师伯,可能就在这一两年内了。”
故而此番天师传位大典盛事,他难得回龙虎山祖庭。
涂光语轻轻点头:“好,客人多,雷师侄你时间紧,不用招呼我了,我自去元师弟、穆师兄、鲁师弟那边即可。”
雷俊:“师伯这边请。”
稍晚些时候,玉河派赵萱,同样带门下弟子,回龙虎山祖庭观礼。
她带来的礼物中,有一件东西,叫雷俊眼前一亮。
“这天华陨铁,是本派弟子偶然间发现,我同其他人带回,算是借花礼道,让长老见笑了。”赵萱介绍道。
雷俊手指在隐约泛红光的乌黑精金上划过:“赵师伯有心了。”
以他如今悟性和修为,脑海中已经瞬间涌现出多个点子。
这天华陨铁,可与七星剑合炼。
也可尝试同大周天法镜合炼。
亦或者,同神霄流金合炼。
路数多多,可以将来慢慢揣摩,不急于一时……
雷俊同赵萱寒暄片刻,在对方告辞离开去下塌处后,卓抱节来禀报:
“师父,玄机观聂道兄到了,在偏殿饮茶等候。”
得雷俊吩咐后,卓抱节再引聂放入内。
聂放向雷俊行礼:“晚辈参见雷长老。”
雷俊看他一眼,微微颔首:“进境显着。”
聂放:“多有赖天师和雷长老这些年的提点关照。”
同时,也要感谢那苍白宇宙……他心中感慨。
“这是晚辈的新作。”聂放取过一具缩影囊。
雷俊:“无妨,在室内展开即可。”
聂放点点头,打开缩影囊,其中虚空户庭张开,有巨大的躯壳从中飞出,高度超过六丈。
但这巨大的躯壳没有将房屋破坏。
有无形的法力将之笼罩,于是方寸之间虚空似乎随之生出变化,使之容纳于其中。
雷俊修为精湛,无需当真张开自己的神庭外景,偶露峥嵘,当前状况下已足够。
他定睛细看,就见那足足高过六丈的巨大躯壳,乃是一具通体乌黑,材质看上去非金非木的巨大机关人。
“不错,已经有些规模了。”雷俊轻轻点头。
聂放的偃师术,乃道家符箓派、炼器派和如今已在大唐人间失传的上古墨家机关术多派源流合一,再自成一派。
故而也保留了这些宗派的部分特点。
例如,道家炼器派或者说外丹派炼制本命法器与法宝,一身修为皆着落其上,双方休戚与共。
祭炼法器、法宝的过程,便是道家炼器派修士修行提升自己的过程,双方齐头并进。
聂放的道家偃师术,制成机关傀儡,虽不似道家炼器派修士和本命法宝的关系,但同样在炼制傀儡的过程中,增长自己本身修为,双方相辅相成。
修为提升,进一步炼制更强更复杂的傀儡,而更强更复杂更精妙的傀儡,可以为修士所用,并为修士弘法卫道所用。
机关傀儡受损,偃师一脉修士不至于似炼器一脉修士那样被本命法器、法宝牵累,但多少亦会有所影响。
之所以聂放当前炼制的机关傀儡绝大部分都是人形,头手四肢俱全,原因便在于如此与他这个主人相合,魂魄交互,更利于操控,如臂使指,仿佛自身另一具身躯。
一般而言,如果真与强敌厮杀,聂放现阶段会直接以自身同机关傀儡相合。
不相合,他也可以凭神魂念头驾驭机关傀儡,但不能及远。
聂放双目放光,看着那具足有六丈高的巨大机关傀儡:“晚辈将之命名为,逆流。”
逆流,终会流回天理,流回大明。
然后,在那里继续逆流而上。
“眼下,当然还不够。”聂放坦然道:“晚辈仍需刻苦修行。”
雷俊:“就我所知,伱玄机观近年来,日渐兴旺,弟子渐多?”
聂放:“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晚辈自身修行亦在摸索,不敢指望能一飞冲天,平日里只徐徐积蓄。
观中弟子确实多了些,当中不乏周边山野农户子弟,晚辈授些基础法门,他们能学以致用、造福乡里,想着也已经可以算一件好事。”
雷俊看着对方,微微沉吟。
其人身负恩怨,意志坚定从不曾淡忘。
不过平日里倒没有一味贪多求快。
他自己炼制的玄机傀儡逆流,虽是长于斗法,但于道家偃师术和玄机观传承,主持起来风格却平实得很,始终不急不躁。
这固然有玄机观当前托庇于天师府,而天师府声威日隆,令玄机观既无远虑也无近忧的缘故,但聂放本人倒也一直很稳得住神……
“大典之后,急着回去吗?”雷俊问道。
聂放:“这趟出来前,观中已有安排,晚辈晚些回去亦无妨。”
雷俊:“那多留几日吧,大典后,有些事或可一起议议。”
聂放闻言有些惊讶,回过神后连忙答道:“一切依长老吩咐。”
道家符箓派各大宗流分支,于年前陆续抵达龙虎山祖庭。
新年一月初一,唐天师主持自己任上最后一次新年大典。
年后典礼不停,直接转入天师传位大典的前期阶段。
今年本是三年一届的传度大典来临之际,赶上天师传位盛事,曾考虑是否移期押后。
最终商议决定,二者合并进行。
新天师登位后,就势继续进行本年的传度大典。
前有新年,后有传度,故而整个一月大半个月,都是庆典,龙虎山天师府里迎来近年来少有盛事。
天师传位大典正式日期,在一月十五。
但在此九天前,相关科仪便开始进入流程。
故而符箓派以外来宾,大多赶在一月初五以前陆续抵达。
道家另外两大圣地中,纯阳宫前来观礼的嘉宾,是当前宫中资历、年纪最高的长老,吕锦段。
纯阳宫当前,仍未立新掌门。
自当初黄玄朴离开,已有十年时光。
他们当前的状态,类似于早先李清风身陨后的天师府。
此番天师传位大典,蒋渔目前仍在闭关静修,岳西陵仍低调行事自南诏之战结束后便即回返帝京洛阳,纯阳宫中需有人镇守,故而王玄留下。
不过这趟有其他七重天境界的纯阳宫高功长老,随吕锦段一同前来观礼。
引天师府和其他宾客注意者,乃是一个外貌看上去年轻的青年道士。
其名余逸辰,是纯阳宫在岳西陵和蒋渔之后,新近崛起的年轻一代高手,初成道家丹鼎派七重天境界,结成元婴。
天地灵气潮涌,大量年轻高手涌现。
纯阳宫连遭劫数,内部分裂和损失严重,不单只体现在高境界修士,也包括中低境界者。
眼下有新晋高手涌现,叫纯阳宫内部提振人心的同时,外界观之,亦感慨这等顶尖圣地人才储备及培养后备人才的能力,果然都不可小视。
与之相对,另一道门圣地蜀山派,来人份量更重,乃是现任掌门章太冈亲自带队。
“道兄远道而来,龙虎山上下蓬荜生辉。”雷俊同对方见礼。
章太冈微笑:“昔年贫道接掌蜀山门户,便是雷道友前往蜀山观礼,此前本派又得贵派唐天师相助,击退黄泉邪修,于情于理,贫道今日都该来的,冒昧之处,还请勿怪。”
雷俊:“哪里哪里,掌门师姐当前正同纯阳宫吕长老一行叙话,贫道已遣弟子通知,蜀山派各位先这边请。”
章太冈:“纯阳宫吕长老已到么?如果可以,贫道正好有事想请教唐天师、雷道友和吕长老。”
随他一同前来龙虎山的人,除了雷俊师徒早就相熟的何东行、纪川等人,还有个相对较生的面孔。
乃是个名叫谢一楹的女冠。
严格来说,其名号如今在大唐人间也早已经流传开来,面貌画像不是秘密。
只是此前常年在蜀山深居简出苦修,这趟是第一次随师门长辈出山在正式场合露面。
与纯阳宫余逸辰相对,谢一楹亦是新突破至上三天层次的道门修士,成就道家炼器派七重天丹解的境界。
她也是继章太冈和此前廖杰之后,蜀山年轻一辈中第三位修成上三天的修士。
说来令人叹息,蜀山派同纯阳宫一样,自身内乱与外部劫难共同作用下,造成不少人员折损,当中不乏年轻有潜力的弟子。
一些人的修行,也被耽搁了。
例如同雷俊相熟的纪川,目前仍是六重天境界,没去冲击七重天的天堑劫难。
“先前黄泉邪修之事,多少还是耽搁了些,不妨事,我已有些把握,这趟从龙虎山回去,便闭关做最后准备。”纪川本人倒淡然。
雷俊言道:“先祝你功成圆满。”
纪川:“借吉言。”
何东行带着其他蜀山修士,随天师府修士去下塌处落脚。
章太冈则带着谢一楹,随雷俊一同前往面见唐晓棠和纯阳宫长老吕锦段。
众人相互见礼后,一同落座。
吕锦段主动言道:“方才正同唐天师聊到漠北那边一些异动。”
雷俊、章太冈对视一眼:“哦?”
如今提到漠北之地,雷俊、章太冈首先想到两事。
其一是北疆大妖。
其二是当初大小关山处虚空门户洞开,有孤鹰汗国一部入寇,被大唐方面清剿并镇压虚空门户,但有一部分孤鹰汗国余孽逃窜,遁迹漠北。
距离如今,已有十年左右时间。
这些年来,陆续有孤鹰汗国零星余孽被围剿捕杀的消息。
“如果只是他们,已难成气候。”
吕锦段徐徐说道:“但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意图重新洞开虚空门户,接引同族大军,重临大唐人间。”
略微顿了顿后,吕长老轻叹一声:“这几年陆续拿到少许活口,语言文字渐渐可以通译,朝廷审问出一些讯息,只是听来实在令老道心中五味杂陈。
据传,那孤鹰汗国行事蛮横暴虐,在他们那边横行无忌,征伐四方,当中……有我道家丹鼎派修士随军。
其传承,名为三春宫,但按照那些异族俘虏所言,该是我纯阳正朔传承无疑。”
雷俊同章太冈对视一眼,大约都能体会吕锦段心情之复杂。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唐晓棠先是摆摆手,接着有些好奇,朝雷俊问道:
“我记得你提过,大明那方人间的历史上,也有北方异族曾经一统江山,建立名为大乾的皇朝,但后来被大明推翻?”
雷俊:“确有其事,就天理中史书记载,大乾皇朝虽然被大明皇朝推翻,异族江山倾覆,但苗裔并未断绝,只是退出人间中原腹地。”
章太冈:“时间长河与天地世界,当年确实有大变动,我们这边的古籍记载,也曾提及北方异族,但大汉皇朝末年天下大乱血流漂杵,江山重定之后,北方异族便再不成气候,很快消亡。
如今看来,并不是他们当时死伤惨重,更可能是历史长河支流分岔,相当多的漠北异族,流入别的人间。”
吕锦段:“不无可能,当初混乱,死伤者众,天下十室九空,许多史料都缺失散逸了。”
他望向北方:“只是,分分合合,如今离开的人,看来要回来了。”
如果对方还从北地现身,那么地处关陇的纯阳宫,将直面其锋芒。
“天地灵气潮涌,乃我辈修行者盛世之象,但福兮祸所依,很多祸患,亦随之而生,不仅限于大妖。”章太冈对此深有同感。
人间道国虽已不再,他们蜀山派也仍可能面临里蜀山的威胁。
“贫道有一不情之请,想借天师府、纯阳宫两家道友相助。”
章太冈坦诚求助:“贫道愿以蜀山炼器、炼丹密法,乃至本派收藏丹方,以作谢礼,恳请唐天师、雷道友和吕长老不吝指教。”
雷俊、吕锦段对视一眼,皆若有所思。
果然,就听章太冈接下来说道:“本派接下来欲祭炼纯阳法器、法宝,以应对未来黄泉邪修的威胁。”
雷俊看着随章太冈一同到来的谢一楹,心下了然。
谢一楹新成就七重天境界,看来还没开始祭炼自己的本命第一法宝。
如果能如愿得天师府、纯阳宫相助,她的第一本命法宝,应该便着落于此,,若不能如愿再退而求其次。
稍晚些时候,如果纪川成功迈出这一步,他恐怕也不会例外。
对大唐蜀山派而言,当前最直观的威胁,便是黄泉里蜀山一脉。
此前巴蜀、南诏两战虽然挫了对方锋芒,令其退回黄泉舔伤口,但大唐人间这边截止当前一直没能抓到协助里蜀山的巫门高手宗汉。
里蜀山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蜀山派自然如芒在背。
先前大战,唐晓棠,乃至纯阳宫的岳西陵,都已经证明,纯阳仙雷和纯阳真火,都对里蜀山修持的死灭之气法门有或多或少的克制之效。
大唐蜀山派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掌门章太冈的本命第一法宝峨眉金印闻名遐迩。
但却少有人听他提及自己八重天后祭炼的本命第二法宝。
就雷俊所知,章太冈此前有针对人间道国的傅东森等人暗中做准备。
如今人间道国、傅东森、洪婕、尉柒月等人全部完蛋,大唐蜀山派最大威胁则变成黄泉里蜀山。
章太冈先前定下的本命第二法宝,有可能直接推翻重来,也谋求祭炼纯阳之宝。
“我倒是不介意。”唐晓棠言道:“不过此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
按相关规程,大典上正式传位之前,她都仍还是天师府掌门。
但如果此事当真成行,具体实施阶段,她肯定已经卸任了。
“诚如二位先前所言,如今时代大潮席卷,世事变迁难测。”
雷俊同唐晓棠对视一眼,轻轻颔首:“贵我三派,虽属不同传承,但都是道门中人,此前也常通声息,守望互助,掌门师姐曾与贫道谈及,接下来我道门三派完全可以合作更加紧密,携手并进,贫道深以为然。”
吕锦段开口:“唐天师、雷长老、章掌门所言甚是,老道此前在终南山,与其他同门谈论时局,皆深有同感。”
他微笑看着章太冈和谢一楹:“黄泉邪修,天怒人怨,本派亦不例外,祭炼法宝之事,指教不敢当,本派于外丹炼宝本也不在行,但愿尽绵薄之力相助。”
谢一楹起身当前行礼道谢,章太冈亦说道:“多谢两派道友,蜀山上下感激不尽。”
他略微沉吟后,先歉然向吕锦段颔首致意,接着转而看向雷俊、唐晓棠,朗声道:
“唐天师、雷道友目光高远,胸怀广博,贫道深感佩服,考虑到便于接下来本派同天师府之间更深入联系,贫道冒昧,想从龙虎山请一道符诏回蜀山。”
唐晓棠略有些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一向风风火火的她,反而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回应。
她也当天师多年了,各种科仪规程再不放在心上也读过不少。
章太冈的话听来平淡,但所言之事,和早先纪川等人暂住龙虎山方便联络的安排,意义截然不同。
蜀山,从龙虎山请一道符诏回去,不是请回去随意摆弄,而是要加以供奉。
纵观古今,类似事少有先例,只在早年最初几代天师时出现过,而且是相对较小的道家宗门,非蜀山这等圣地级别势力。
早年间,作为历史最早最悠久的道门圣地,前几代天师有玄门督领袖、道门掌教之称。
类似情形,在之后的龙虎山也不复见。
曾经蜀山盟里有过小门小派供奉龙虎山天师府的符诏。
但自蜀山派正式开山立派起计算,便再无类似事发生了。
章太冈近日重提此事,无异于明确表明奉龙虎山天师府为道家执牛耳者,至少在相当大的范围内,蜀山愿意直接奉对方号令行事。
吕锦段平静地看着章太冈。
对方身旁谢一楹神情如章太冈一般诚恳,并不因自家掌门此举而意外。
显然,这是蜀山上下高层的共同决议,而非章太冈一人的主意。
应该说,从对方亲自登门观礼,求教纯阳法门开始,吕锦段心中便有些预感了。
否则蜀山单独私下联系他们终南山纯阳宫即可,被婉拒后再找天师府不迟。
细细想来,也不怪章太冈和蜀山派其他人有此决断。
因为先前人间道国之乱,大唐蜀山派元气伤得太惨。
而他们的直接大敌里蜀山一脉,则有姬尧那般已成散仙之体的强者,哪怕折了亢安道人,仍高手如云。
大唐蜀山派压力可想而知。
而陈东楼,看来是确定不会回归蜀山了。
他或许也会关照蜀山派,但其行踪飘忽不定。
里蜀山这第二次逆伐人间,陈东楼便没有现身。
依其性格,自不惧敌,但看来诚如他本人所言,他并不是时时都在大唐人间。
“章掌门所言有理,恕贫道冒昧,也想从龙虎山请一道符诏回终南山。”吕锦段微笑同章太冈颔首致意,然后看向雷俊、唐晓棠二人,肃然说道。
类似讨论,他和王玄、岳西陵早就有过。
这趟虽然不全然在行程计划中,但不影响吕锦段此刻做出决断。
唐晓棠想了想后,说道:“二位盛情,我这里先谢过,此事牵扯不小,你们有空闲的话,大典过后不妨多留几日,咱们再详细商议。”
章太冈、吕锦段皆道:“天师所言大善。”
他们先看唐晓棠,再看雷俊。
大典后再议,到时候就是雷天师执掌天师府了。
也将由他颁给蜀山、终南山符诏。
关于唐天师平日里一些作风和传闻,章太冈、吕锦段亦有了解。
她舍了自己任上最后时刻颁符诏给蜀山派、纯阳宫的机会,可与其一贯作风迥异。
这是她送给新天师的礼物?
看来,唐天师同雷长老之间,确实交情极佳啊……
连同谢一楹在内,纯阳、蜀山三人,这时都看向雷俊。
新的玄门督领袖诞生了。
或许,这么说不大合适。
除了里蜀山之流,如今已经确定,其他人间还有多支或强或弱的道门传承。
眼下的龙虎山天师府和雷俊,严格来说,只能称为大唐玄门掌教。
距离真正的玄门掌教,还有很长距离,未来还有很多变数。
不提别的,雷俊当前八重天修为境界,要登上这个位置,同样也言之尚早了。
但是……
思及雷俊和天师府这几十年来的变化,让人不禁神往,或许,他未来真能将“大唐玄门掌教”前面的“大唐”二字去掉也说不定……
相关事,蜀山派有张东源在,自然不会瞒着唐廷帝室。
何况,不论天师府,还是纯阳宫和蜀山派,也都没有类似打算。
唐廷帝室方面的代表想来也早已有数,抵达后,同道门中人谈起此事,皆赞许支持。
这趟,除了楚羽和浔安王张穆外,还有萧春晖和神策军的上官胜一同抵达。
皆是雷俊昔日熟人。
方岳主持学宫新年相关事宜未能亲身前来,但特意请托萧春晖和楚羽带来他的礼物。
而孟少杰和沈去病,亦随之前来。
对于早先在龙虎山上时得雷俊相助与点拨,孟少杰一直感念于心,此番盛事,自是不想错过。
至于沈去病,他经过先前闭关,终于成功渡过七重天到八重天之间的劫难,成功登临武道八重天境界。
另外一个随楚羽他们过来的人,雷俊也认识。
不过对方的身份,有些玩味。
其名上官正清,乃上官一族子弟,乃之前太子伴读,眼下的东宫属官,此番代表东宫而来。
考虑安全等方方面面问题,太子张徽没有离京,但备下厚礼,托上官正清带来,并由上官正清代他观礼。
东宫这边,好歹是随楚羽、萧春晖、张穆等人一起过来。
另外一人,则略有些出乎预料。
来自幽州赵王府的大将江渊,携赵王贺礼和问候,来龙虎山观礼。
“早先在帝京,王爷受白莲宗妖邪泼污,多蒙雷长老出手相助,王爷和末将方有辩白的机会。”
江渊抱拳一礼:“王爷身负守御北疆重任,轻易不得离开,但临行前叮嘱末将,一定要代为问候天师府诸位道长,问候雷长老。”
雷俊心下若有所思,面上一切如常,不动声色:“将军客气了,他朝请代贫道问候赵王殿下。”
几大儒学名门世家,同样有代表过来。
暗地里如何不论,当前面上大家还过得去。
故而从前同天师府走动较多,且有不止一个族人在天师府学道的荆襄方族与苏州楚族,都有重量级人物过来。
荆襄的方度,苏州的楚朋,皆各自族中核心高层族老。
楚朋才同天师府众人一起前往海外,清剿人间道国余孽。
此番前来做客,天师府面上亦不缺礼数。
佛门方面,悬天寺自当初晋州之战同时爆发的内乱后,越发封闭自守,谢过天师府观礼邀请,但并未有人来观礼,只请托唐廷帝室方面的楚羽、张穆等人代为转交贺礼。
与之相反,天龙寺则是八重天的妙空长老亲自带队,七重天的法明和尚等人随之一同前来。
近些年一直低调的南菩提一脉,难得有人出山前来观礼。
来者,雷俊还认识。
是他当初在南荒曾经救过的如远和尚,这趟前来观礼,同时再谢雷长老昔日之情。
说来也是缘法,对方竟成功突破六重天到七重天之间的关隘,成为菩提寺大劫后第一位上三天修士。
那曾经近乎灭门的佛门禅武一脉圣地,似是开始有了复兴的迹象。
至于金刚寺,或者说西域金刚部方面,亦有人到访。
而且,来者堪称此次来宾中最重量级。
九重天的嘉盛上人,亲自前来。
不过,唐晓棠知道后,脸色一变,就要将对方拒之门外。
“小师姐,交给我便是。”雷俊淡定。
然后,他接待嘉盛上人。
双方见面同时,还有唐廷帝室的来宾楚羽、张穆同在。
事后,嘉盛上人并未多待,留下一份贺礼,下山离去,引得不少人猜测。
但这份风波并未造成巨大影响。
盛事如期而至。
天师传位大典,召开。
不同于上次唐晓棠接位时,前任天师已不在。
这趟大典,如今的老天师唐晓棠一马当先。
元墨白、姚远、上官宁、张静真、楚昆五位高功长老随后。
其中三位前辈长老元墨白捧经卷,久未在府中现身的姚远提手炉,上官宁则持法灯。
尚未加箓的蔺山带头,王归元、杜宇、刘笑、左立、柯思成、方简、罗浩然等一众授箓传人,再随后。
接下来是张凶洰等传度弟子。
众人先入玉皇殿,上表拜忏,香灯不断,颂念法咒。
然后,身披九彩法衣的新科天师雷俊,正式登场。
他入玉皇殿,也来到唐晓棠身边,随之一同继续法仪。
结束第一天玉皇殿中的相关科仪后,第二天,仍由老天师唐晓棠带头,雷俊与其他高功随后,队伍出玉皇殿,前往万法宗坛。
唐晓棠向宗坛一礼。
万法宗坛开启,大量道纹道蕴交汇成冲天灵光,直达天际。
唐晓棠身披天师袍,腰间悬天师印与天师剑,看着雷俊和其身后元墨白等高功长老,一时间忽然有些想要撇嘴的冲动。
二十多年前,她也走过如此一遭。
不过那时,没有前任天师在,所以特例之下,是元墨白、姚远、上官宁三位高功长老引她入万法宗坛。
如今,元墨白等高功长老也都将留在宗坛外,只得老天师唐晓棠和新天师雷俊两人入内。
彼时,天师印同雷俊神魂相合不显于外,天师袍刚刚遗失。
天师三宝中直接亮相的只得一把天师剑。
而不像现在,雷俊可以同时得三宝加身。
唐晓棠为他高兴的同时,又不禁有些吃味。
只得他们二人入万法宗坛后,雷俊看她表情,不禁微笑。
唐天师见状便更没好气。
“赶紧开始吧!”唐晓棠鼓了鼓腮帮子。
她双手一起捏个法诀。
天师印、天师剑、天师袍一起离身,悬浮在半空中。
雷俊肃容上前行礼。
唐晓棠手捏法诀,足下踏罡步斗,绕雷俊而行。
万法宗坛内大量符印道蕴,这时一同显现凝聚,仿佛化作众多仙神虚影,环列四方。
光柱直冲云霄,仿佛沟通上苍。
唐晓棠头顶,凝聚出虚幻的玄奥法箓,在光柱中连续闪烁九次,然后消散无踪。
取而代之者,雷俊头顶,凝聚出一模一样的法箓,落下光辉将他笼罩。
雷俊于今日,第五次加箓。
此番,晋升《上清大洞经箓》,简称“上清箓”,领一品法职。
此乃天师专属,从不外授。
唐晓棠这时结束踏罡步斗,正好停在雷俊正面。
她取出一支特殊线香,递给雷俊。
雷俊焚香祈天,心静神宁:
“天师府弟子雷重云,今拜授《上清大洞经箓》,龙虎山上得真传,万法宗坛承正法,立坛布化,匡扶正教,三洞法箓,普化后人,领职秉混沌开元,观造化上真,诚惶诚恐,虔诚上启。”
万法宗坛外,在元墨白、姚远、上官宁、张静真、楚昆五位高功长老主持下,众人分别立起九杆道幡,迎风飘扬,再点三十六盏明灯,成四九之数。
众弟子在宗坛外齐颂道经,供奉香灯长燃不灭。
如此,整整七日。
七天后,万法宗坛灵光终于收拢。
所有龙虎山弟子,心中同时一震。
宗坛内,天师印、天师剑、天师袍三宝,一同落下。
天师印、天师剑分悬腰间。
闪动九彩光辉的天师袍,则落于雷俊本人身上。
大量道蕴光辉,随之一同融入雷俊体内。
执掌万法宗坛的权柄,亦正式归其所有。
宗坛关闭。
一个身材高大,身披九彩法袍,头戴元始冠,腰佩白玉印、紫雷剑的青年道士,当先出现在坛外众弟子面前。
这趟,由新天师雷俊当先而出,换过一身紫袍的唐晓棠,随后而行。。
坛外众人齐声道:“弟子参见天师,无量福寿。”
龙虎山中,一处单独院落内。
身材娇小,紫色道袍外披一身黑色大氅的女冠,独自站在院中。
同以往一样,类似典礼,她皆不参加,今日也不曾例外。
闲暇时,她的兴趣是自己作画涂抹。
此刻画布上,乌黑一片。
仿佛重云深锁,雷藏其中。
画到一半,黑袍女冠停下笔锋,转首望向山间本府,望向万法宗坛所在。
看着那里的灵光收敛,她挑挑眉梢,收回视线,重新在画上涂抹。
万法宗坛外,雷俊和唐晓棠出来后,率众人敬过宗坛,然后前往后山祖陵。
这次只有雷俊一人入内,焚香礼敬历代祖师。
道观内,雷俊平静敬香:
“历代祖师在上,弟子雷重云今日克当大任,诚惶诚恐,当尽心竭力,关爱同门,维护宗承,希望能继往开来,承前启后,为本派立下新气象。”
对于黄玄朴那等希望能恢复上古符箓派传承,万事向上诉求的念头,雷俊并不认同。
对前辈高人,礼敬其过往与付出,心怀感激和尊崇。
但正如雷俊同黄玄朴所言。
他的观念中,人间已不需要天庭,不需要帝君之流的主宰者。
雷俊对天师之位有些兴趣。
如今登位,有些自己的设想可以实践。
但也仅止于此。
他无心恋栈此位。
当门下有杰出的晚辈传人时,他不吝于指点并传位给对方。
至于自己诸多设想会否因为自己不在位而后人与自己意见相左,以致人走政息,无法延续,雷俊同样不会挂怀在心。
后人弃了我的主张并无妨。
有什么收获是你们自己的,有什么祸患同样是你们自己的。
一代人自己负责自己的事。
我在自己任上用心做好我自己的事即可。
余下的,顺其自然。
列位祖师灵前,雷俊并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平静直言。
他随身天师三宝,闪动淡淡光辉。
道观内历代祖师牌位,似也有淡淡光辉闪动,似幻似真。
雷俊在后山祖陵内静立一日后,重新出山,汇合山外一直平静等候的其他人,然后前往天师殿。
至此,时间来到一月十五。
正式大典之日来临。
这次,由新天师雷俊上表拜忏,敬告诸天。
至大典尾声,站在雷俊身后者,不再是唐晓棠、元墨白等列位高功长老。
而是以蔺山为首,方简、罗浩然等人随雷俊之后上表,诵念表文诰章。
蔺山修成七重天境界后,没有第一时间加箓成为高功长老换穿紫袍。
他个人表达意见,将在新天师雷俊登位后,由雷俊为他加箓,成为雷俊任天师期间第一位正式加箓授职的高功长老。
而方简、罗浩然等人,亦将得授天师府长老之职,成为雷俊任天师期间第一批长老。
和方简、罗浩一起授职长老者,还有雷俊自己的亲传弟子,卓抱节。
在众人上表祈天后,唐廷帝室方面的代表楚羽,在天师府高功长老唐晓棠、元墨白陪同下,一起来到天师殿。
楚羽代表唐皇颁旨,公布天师府四大真人封号及诸般嘉奖。
之后,传位大典进入尾声,新天师雷俊当先出天师殿。
外间一众观礼嘉宾中,蜀山派掌门章太冈当前起立,打个道家稽首:
“九天应元,九渊归真,斗姆参虚,玄霄普化,三洞三天法师龙虎真人。”
何东行、纪川、谢一楹等蜀山派修士,不因自家掌门行为而惊讶,这时皆齐齐起立,随章太冈一道向雷俊行礼。
余逸辰等纯阳宫修士,这时齐齐望向吕锦段。
吕锦段神色如常,平静起身,向雷俊打个道家稽首:
“九天应元,九渊归真,斗姆参虚,玄霄普化,三洞三天法师龙虎真人。”
纯阳宫众人见状,依样行事。
其余人等,有的诧异,有的了然。
朝廷代表中,萧春晖、楚羽皆面带微笑。
沈去病好奇地左右看看。
孟少杰没有言语,但主动向雷俊默默一礼,引得远近不少人为之侧目。
浔安王张穆和上官胜,面现沉吟之色。
“九天应元,九渊归真,斗姆参虚,玄霄普化,通天应元护法真人。”楚羽当先开口,以儒家之礼,遥敬雷俊。
萧春晖亦是相同动作。
沈去病见状,顿时有样学样。
浔安王张穆和上官胜神情都恢复宁定,同样向雷俊遥遥一礼。
分别作为东宫和赵王府代表前来的上官正清与江渊,微微沉吟后,几乎同时开口:
“九天应元,九渊归真,斗姆参虚,玄霄普化,通天应元护法真人。”
天龙寺妙空长老初时有些意外,但很快平静下来,双掌合十:
“我佛慈悲,通天应元护法真人当面,空门弟子妙空有礼。”
法明和尚等天龙寺弟子紧随其后。
作为南菩提观礼嘉宾的如远和尚初时踟蹰,待见到妙空长老动作后,他略微思索,亦双掌合十:
“我佛慈悲,通天应元护法真人当面,空门弟子如远有礼。”
聂放、涂光语、赵萱、穆宁等本就是道家符箓派宗支来观礼的诸派掌门,这时更是没有任何犹豫,纷纷行礼:
“九天应元,九渊归真,斗姆参虚,玄霄普化,三洞三天法师龙虎真人。”
远方观礼的荆襄方族族老方度和苏州楚族族老楚朋,对视一眼。
不止刚刚交班的唐晓棠。
天师府再往前数几任天师登位时,有多久没出现过类似情景了?
莫说李清风、李柏、李杨。
便是数到第一任李天师李芝源那时,乃至更向上几代天师,也不曾出过。
(本章完)
“同黄玄朴一战,大师姐亦负伤不轻,至今仍在静养,失礼之处,还请勿见怪。”
雷俊、元墨白、上官宁随唐晓棠一同接待楚羽、张穆等人。
许元贞确实负伤,但当然没有伤到见不了人的程度。
不过类似场合,她素来都是不参与的。
楚羽、张穆等唐廷帝室代表,对此大约心知肚明,自也不会拿上台面来讲。
有唐晓棠、雷俊、元墨白在此便可。
唐廷帝室今番没有任何吝惜。
将一次性直接封赏四位道家真人。
许元贞。
唐晓棠。
雷俊。
元墨白。
数量之大,史无前例。
但全部花落龙虎山一家,故而不至于有滥封滥赏令含金量下降之忧。
如果说有什么额外影响,便是进一步推高龙虎山的声势。
大唐皇朝自立国开朝以来似这般如此信重一大门派圣地,前所未有。
向前追溯历朝历代,也极少见。
故而此前唐廷帝室内部,对此番封赏,亦多有议论。
奖,是一定要奖的。
封,是一定要封的。
封四个,也没问题。
但是否可以有先有后,而非一次性就全部到位?
最终,女皇张晚彤一锤定音。
龙虎山四大真人出炉。
“陛下厚爱,贫道铭感五内。”
元墨白平静道:“掌门和元贞师侄,还有重云,都有大功于苍生社稷,只是贫道庸庸碌碌之辈,实不敢贪如此荣耀天降。”
雷俊同样淡然:“陛下厚爱,贫道惶恐,大师姐和掌门师姐都成就大乘之境,称真人无妨,贫道资历、修为皆浅,不宜与之并列。”
关于修为境界方面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按照以往约定俗成的惯例,唐廷帝室御封道家真人,都是修得九重天境界之大乘高真。
除了最近的黄玄朴外,再上一位大唐护法真人,乃是天师府多年以前的掌舵人,第一任李天师李芝源。
当然,并非说成就九重天境界者便一定能得此尊号。
理论上应该有。
但时间前后则可以灵活。
所以一般是有大功于大唐皇朝江山社稷,方有此殊荣。
黄玄朴乃人间道国帝君真相暴露前,许元贞便已经登临九重天境界。
只不过,她约战晋州叶默权一事,名义上乃是私人较量约斗。
其后破黄天道海外宗坛,虽是因为天师府和黄天道之间恩怨,但可算是有功于大唐皇朝,只是份量稍显不足。
征战天理,她又中途撂挑子跑路了。
同时再出了黄老真人的黑历史,于是“许真人”这项殊荣,便这么一直搁下来。
只不过,她自己本也不在意。
但如今黄玄朴和大唐人间道国都成了历史,唐廷帝室方面自不会装糊涂。
至于雷俊所言,楚羽、张穆都微笑摇头。
你在龙虎山入道时间确实短,但论年龄唐晓棠还比你小两岁,至于说修为境界,当前大唐人间恐怕已经没人拿你当八重天修士看待了。
“雷道长过谦了。”
楚羽:“诛除妖道黄玄朴,匡扶社稷,正本清源之功,自大唐开国以来亦少有。
何况,就算完全不计人间道国之事,雷道长你先前在地海诛逆贼杨玉麒,同样是有功于大唐江山社稷。”
前隋余裔最有影响力的人物,毋庸置疑是盛康王杨玉麒一脉,以及转投巫门但境界实力高超的宗室旁支韦暗城。
没了这两人,纵使再有人借前隋盛康之名起风浪,也很难成大事。
而地海大战中,雷俊先诛杨玉麒,再拒韦暗城。
唐晓棠其后则亲手击杀韦暗城。
在为人间道国画上句号前,天师府已经先彻底终结属于前隋的一段历史。
即便没有人间道国之事,凭此功,唐晓棠、雷俊正常而言也当得起大唐护法真人之号。
“也请元道长勿要谦辞,此前龙虎山上诛除容光尘等逆贼妖道,您同样功不可没。”
浔安王张穆笑道:“前后多年,您虽长居山上不出,但中流砥柱,鼎定江南之功,世人皆看在眼里的。”
元墨白面上始终带着温和笑意,荣辱不惊,谦辞之后,亦不坚拒。
只是闻听张穆之言后,他看了自己的徒弟雷俊一眼。
雷俊视线转过来。
自己师父一贯温润的目光中,少见地流露出几分打趣的意味。
元墨白本人对这个真人封号并不执着,此刻觉得有趣,是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沾了自家徒弟的光。
论功绩,元墨白也够用,不过他修为未及九重天,所以唐廷帝室方面大可以放一放等一等。
但雷俊这趟是一定会封的。
一来功高,二来,他将要接任天师之位。
如此盛事,唐廷帝室自不会错过。
这个世界的大唐皇朝倒非严格以孝治天下,但对此自然也不会轻视疏忽。
许元贞、唐晓棠向上师承都已经没人了,雷俊上面却还有元墨白。
既然雷俊已经开了八重天封真人的先例,而元墨白本身也达标,那唐廷帝室便索性令龙虎山天师府一次性出四大真人,公示天下。
除了酬天师府之功外,此举对于大唐时局,将有更深远的影响和意义。
对于自己凑数沾光一事,元墨白没有介意,目光反而更生动些许,打趣地看向自家徒弟。
雷俊眨巴眨巴眼睛。
这趟楚羽、张穆提前过来与天师府方面预先通气商议,关于四大真人的封号,唐廷帝室方面已经准备了几种腹稿,主要分别则在唐晓棠这里。
龙虎山一脉,历代天师除个人尊号外,其实有一直传承的真人尊号,名之曰三洞三天法师龙虎真人。
不过,主要是在早年流传,后辈传人们少宣之于口。
而到了大唐皇朝,如果册封天师府的天师位护法真人,此前有定制。
例如李芝源的封号是通天御炁护法真人。
按当前唐晓棠是天师来算,她该是“通天”为号。
但她马上要跟雷俊交接班了,且当前不是追封。
所以唐廷帝室需要预先了解唐晓棠自己的想法。
某人成为天师前,心心念念是天师之位。
如今将交卸天师之位,她对这些则不甚在意了。
“通天荡魔护法真人,神霄荡魔护法真人……”
唐晓棠仰头想了想:“我更喜欢后一个。”
楚羽笑道:“时间尚有,不急于一时。”
唐晓棠一摆手:“不必了,就后一个好了。”
张穆便点点头:“既如此,本王上奏陛下,此事便彻底定下来,于贵派天师传位大典后,正式公告天下。”
玄天广妙护法真人,许元贞。
神霄荡魔护法真人,唐晓棠。
斗姆和光护法真人,元墨白。
以及……即将接任天师之位的通天应元护法真人,雷俊。
“最近有关国师的那个消息,是真是假?”尚未正式卸任的当代天师唐晓棠,更感兴趣的是另一个问题。
楚羽和浔安王张穆皆颔首,坦诚道:“确有此事,但尚未定论。”
唐晓棠好奇:“这是大唐立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吧?”
楚羽:“确实如此,所以在朝中,当前有不少议论……反对者,亦不在少数。”
“哦……”某天师两只眼珠子滴溜溜转起来。
楚羽对她相当了解,微微一笑:“陛下提及此事,金口玉言,论功论德,如今首选自然是龙虎山的道长,不过此事是否成行,还要陛下圣心独运。”
唐天师干咳一声:“无妨,无妨,不急,不急。”
真人封号议定,楚羽、张穆便即上奏朝廷。
具体册封,要等新年后龙虎山天师传位大典时。
不过,在那以前,关于龙虎山天师府这次平定人间道国和里蜀山邪修之乱,唐廷帝室还有诸多实际嘉奖,楚羽、张穆这趟已经直接带来龙虎山。
相较于劳苦的须弥金刚部,龙虎山天师府这边是没有任何疑问实打实的功高。
唐廷帝室方面酬功,自不会客气,有大量天材地宝随楚羽、张穆一同抵达龙虎山。
而其中最吸引天师府修士眼球的则是三枚太宇之石。
此宝物传闻中源自天地开辟前,内蕴澎湃灵力与空间玄虚。
对道家符箓派修士而言,乃是不可多得之奇珍异宝。
符箓派修士从七重天到八重天境界的修行,正是努力开辟属于自己的神庭内景宇宙。
而八重天境界,则是体内宇宙不断完善,同外界世界宇宙共鸣,继而化为真实,干涉外界天地。
当中虚空扩张之妙,正是重中之重。
而这太宇之石,将可在其中起到重大作用。
如雷俊、元墨白这样的八重天三层神庭外景境界修士,炼化、参研太宇之石,将比预期中更快提升至八重天四层神庭上景之境。
唐廷帝室方面酬功之宝,属实是搔到道家符箓派修士痒处。
“如此宝物,唐廷帝室也难寻。”雷俊若有所思。
人间天地灵气潮涌,利于修士修行,同时也不断滋养万物,令一些断绝多年的天材地宝重现。
但这其中显然不包括太宇之石。
如此灵物,必定是一方天地洪荒世界开辟前方有。
“还不错,张晚彤倒不是个只拿便宜话来说嘴的人,会下实际本钱。”
许元贞随手取一枚太宇之石,把玩片刻后收起:“我取一枚有用。”
雷俊看向元墨白。
元墨白却微笑摇头:“于我当前修行而言确实有用,但修行之事不好一味贪多,重云你带回的那块绛灵荒骨,我当前仔细参详足矣。”
唐晓棠关注的重点则不在太宇之石上。
她视线环顾众人,笑嘻嘻说道:“大唐国师,听来不错。”
许元贞:“帝王天子术在道门、释门之间平衡起伏的把戏而已,不过须弥里的和尚看起来对此很有兴趣?”
雷俊:“看他们平时作风和诉求,想来不差。”
许元贞:“我对此事有些兴趣,但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
王归元则轻叹一声:“不管对谁来讲,都是烈火烹油,众矢之的啊。”
他看向唐晓棠:“掌门,这个大唐国师……是护国法师的意思,不是指皇朝社稷之恩师、度师。”
“这我当然知道。”唐晓棠轻哼一声:“但到底如何,还要看坐这个位置的人本身。”
王归元闻言顿时苦笑。
雷俊则招来自己的大徒弟:“你小子如今也算名声在外了。”
唐廷帝室此番封赏,针对雷俊个人,专门奖了一件较为特殊的灵物。
其名为,碧光仙竹。
乃是难得灵种。
元墨白身世如今在大唐人间早不是秘密,但他平日里一贯都是人形,所以亦无人当面在他面前提类似事。
卓抱节情况则完全相反。
故而唐廷帝室也就在为雷俊酬功的时候,专门准备碧光仙竹,算是捎带关照雷真人唯一亲传弟子与有荣焉。
“弟子一点微末道行,不足挂齿,全凭师父平日里教导,这趟也是朝廷因师父功业而封赏。”
小熊一板一眼,双手规规矩矩交迭在身前,神情肃穆。
但下一句话,他便破功了:“师父您事忙,如果有需要的话,弟子可以代劳,培育这灵种……”
雷俊伸手,将大徒弟拎过来揉了揉:“便宜你了。”
卓抱节喜笑颜开,面上不见方才端正神色。
凭良心讲,他修行用功勤勉,进步飞快。
但是好嘛,自己用功不如敦促师父用功,二十年苦修,一路从长老弟子变成高功长老弟子,如今又马上将要升为天师亲传弟子。
知道的便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短短二十年间,前后换仨师父了……
不过小熊馋嘴归馋嘴,始终还是非常有谱的。
相较于碧光仙竹,当前他作为雷俊亲传弟子,首先要忙碌的事情,始终是即将要到来的天师传位大典。
时间临近新年,龙虎山外宾客开始陆续来临。
卓抱节需代自己师父,迎来送往。
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于他而言,相关礼仪规程,同样早已烂熟于胸。
随着时间推移和年岁增长,除了在雷俊等寥寥数人面前外,卓抱节与外界其他人打交道,皆端正严明,同样开始渐渐养成体势,令旁人暗赞渐有年轻宗师气象,不愧名师出高徒。
因为新年缘故,道家符箓派以外的宾客,大多将会在年后几天方才抵达。
年关以前拜山者,大都是龙虎山以外,道家符箓派各大宗支中人。
大家于年前抵达,先参加唐晓棠作为天师主持的最后一次新年大典,然后留在山上,再参加正式的天师传位大典。
“弟子卓华节,见过师伯祖。”
卓抱节引着一位中年男子外貌的青袍道士入内:“家师正在等您。”
来者,乃是天虚派掌门涂光语,他含笑点头,随卓抱节进门。
雷俊同对方见礼:“涂师伯。”
涂光语还礼:“恭喜雷长老。”
雷俊:“师伯太客气了,家师正在招待紫霄派的穆师伯和鲁师伯他们,晚些时候请您过去叙旧。”
涂光语笑道:“不急,不急。”
新老天师交接,他天虚派自有贺礼。
随涂光语一起来龙虎祖庭的天虚派弟子,对这边不算陌生,晚些时候会送往天师府宝阁。
涂光语一些私人的贺礼,则交给一旁卓抱节。
卓抱节向雷俊、涂光语行礼后退下,带那些天虚派修士去下塌处。
只剩下雷俊和涂光语两人的情况下,涂光语再额外取出一只缩影囊,呈给雷俊:“这是夏师侄他们私下一点心意和问候,托老道我转交。”
雷俊平静收下:“夏师兄、夏师姐他们有心了。”
黄天道基本上完全成为历史,夏秀山和夏清操持下的夏氏一族,没有了最直观的威胁。
不过,他们比从前更加低调,改名换姓,整族迁往偏远处,重新落地生根,繁衍生息。
对他们的情况,雷俊和天师府里有基本掌握。
虽然如今黄天归宗已成,但在这方面,府里仍然暂时做冷处理,不阻挠亦不多过问。
“紫霄派那边,鲁昭青鲁师弟如今……”涂光语跟雷俊打听。
雷俊:“鲁师伯,可能就在这一两年内了。”
故而此番天师传位大典盛事,他难得回龙虎山祖庭。
涂光语轻轻点头:“好,客人多,雷师侄你时间紧,不用招呼我了,我自去元师弟、穆师兄、鲁师弟那边即可。”
雷俊:“师伯这边请。”
稍晚些时候,玉河派赵萱,同样带门下弟子,回龙虎山祖庭观礼。
她带来的礼物中,有一件东西,叫雷俊眼前一亮。
“这天华陨铁,是本派弟子偶然间发现,我同其他人带回,算是借花礼道,让长老见笑了。”赵萱介绍道。
雷俊手指在隐约泛红光的乌黑精金上划过:“赵师伯有心了。”
以他如今悟性和修为,脑海中已经瞬间涌现出多个点子。
这天华陨铁,可与七星剑合炼。
也可尝试同大周天法镜合炼。
亦或者,同神霄流金合炼。
路数多多,可以将来慢慢揣摩,不急于一时……
雷俊同赵萱寒暄片刻,在对方告辞离开去下塌处后,卓抱节来禀报:
“师父,玄机观聂道兄到了,在偏殿饮茶等候。”
得雷俊吩咐后,卓抱节再引聂放入内。
聂放向雷俊行礼:“晚辈参见雷长老。”
雷俊看他一眼,微微颔首:“进境显着。”
聂放:“多有赖天师和雷长老这些年的提点关照。”
同时,也要感谢那苍白宇宙……他心中感慨。
“这是晚辈的新作。”聂放取过一具缩影囊。
雷俊:“无妨,在室内展开即可。”
聂放点点头,打开缩影囊,其中虚空户庭张开,有巨大的躯壳从中飞出,高度超过六丈。
但这巨大的躯壳没有将房屋破坏。
有无形的法力将之笼罩,于是方寸之间虚空似乎随之生出变化,使之容纳于其中。
雷俊修为精湛,无需当真张开自己的神庭外景,偶露峥嵘,当前状况下已足够。
他定睛细看,就见那足足高过六丈的巨大躯壳,乃是一具通体乌黑,材质看上去非金非木的巨大机关人。
“不错,已经有些规模了。”雷俊轻轻点头。
聂放的偃师术,乃道家符箓派、炼器派和如今已在大唐人间失传的上古墨家机关术多派源流合一,再自成一派。
故而也保留了这些宗派的部分特点。
例如,道家炼器派或者说外丹派炼制本命法器与法宝,一身修为皆着落其上,双方休戚与共。
祭炼法器、法宝的过程,便是道家炼器派修士修行提升自己的过程,双方齐头并进。
聂放的道家偃师术,制成机关傀儡,虽不似道家炼器派修士和本命法宝的关系,但同样在炼制傀儡的过程中,增长自己本身修为,双方相辅相成。
修为提升,进一步炼制更强更复杂的傀儡,而更强更复杂更精妙的傀儡,可以为修士所用,并为修士弘法卫道所用。
机关傀儡受损,偃师一脉修士不至于似炼器一脉修士那样被本命法器、法宝牵累,但多少亦会有所影响。
之所以聂放当前炼制的机关傀儡绝大部分都是人形,头手四肢俱全,原因便在于如此与他这个主人相合,魂魄交互,更利于操控,如臂使指,仿佛自身另一具身躯。
一般而言,如果真与强敌厮杀,聂放现阶段会直接以自身同机关傀儡相合。
不相合,他也可以凭神魂念头驾驭机关傀儡,但不能及远。
聂放双目放光,看着那具足有六丈高的巨大机关傀儡:“晚辈将之命名为,逆流。”
逆流,终会流回天理,流回大明。
然后,在那里继续逆流而上。
“眼下,当然还不够。”聂放坦然道:“晚辈仍需刻苦修行。”
雷俊:“就我所知,伱玄机观近年来,日渐兴旺,弟子渐多?”
聂放:“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晚辈自身修行亦在摸索,不敢指望能一飞冲天,平日里只徐徐积蓄。
观中弟子确实多了些,当中不乏周边山野农户子弟,晚辈授些基础法门,他们能学以致用、造福乡里,想着也已经可以算一件好事。”
雷俊看着对方,微微沉吟。
其人身负恩怨,意志坚定从不曾淡忘。
不过平日里倒没有一味贪多求快。
他自己炼制的玄机傀儡逆流,虽是长于斗法,但于道家偃师术和玄机观传承,主持起来风格却平实得很,始终不急不躁。
这固然有玄机观当前托庇于天师府,而天师府声威日隆,令玄机观既无远虑也无近忧的缘故,但聂放本人倒也一直很稳得住神……
“大典之后,急着回去吗?”雷俊问道。
聂放:“这趟出来前,观中已有安排,晚辈晚些回去亦无妨。”
雷俊:“那多留几日吧,大典后,有些事或可一起议议。”
聂放闻言有些惊讶,回过神后连忙答道:“一切依长老吩咐。”
道家符箓派各大宗流分支,于年前陆续抵达龙虎山祖庭。
新年一月初一,唐天师主持自己任上最后一次新年大典。
年后典礼不停,直接转入天师传位大典的前期阶段。
今年本是三年一届的传度大典来临之际,赶上天师传位盛事,曾考虑是否移期押后。
最终商议决定,二者合并进行。
新天师登位后,就势继续进行本年的传度大典。
前有新年,后有传度,故而整个一月大半个月,都是庆典,龙虎山天师府里迎来近年来少有盛事。
天师传位大典正式日期,在一月十五。
但在此九天前,相关科仪便开始进入流程。
故而符箓派以外来宾,大多赶在一月初五以前陆续抵达。
道家另外两大圣地中,纯阳宫前来观礼的嘉宾,是当前宫中资历、年纪最高的长老,吕锦段。
纯阳宫当前,仍未立新掌门。
自当初黄玄朴离开,已有十年时光。
他们当前的状态,类似于早先李清风身陨后的天师府。
此番天师传位大典,蒋渔目前仍在闭关静修,岳西陵仍低调行事自南诏之战结束后便即回返帝京洛阳,纯阳宫中需有人镇守,故而王玄留下。
不过这趟有其他七重天境界的纯阳宫高功长老,随吕锦段一同前来观礼。
引天师府和其他宾客注意者,乃是一个外貌看上去年轻的青年道士。
其名余逸辰,是纯阳宫在岳西陵和蒋渔之后,新近崛起的年轻一代高手,初成道家丹鼎派七重天境界,结成元婴。
天地灵气潮涌,大量年轻高手涌现。
纯阳宫连遭劫数,内部分裂和损失严重,不单只体现在高境界修士,也包括中低境界者。
眼下有新晋高手涌现,叫纯阳宫内部提振人心的同时,外界观之,亦感慨这等顶尖圣地人才储备及培养后备人才的能力,果然都不可小视。
与之相对,另一道门圣地蜀山派,来人份量更重,乃是现任掌门章太冈亲自带队。
“道兄远道而来,龙虎山上下蓬荜生辉。”雷俊同对方见礼。
章太冈微笑:“昔年贫道接掌蜀山门户,便是雷道友前往蜀山观礼,此前本派又得贵派唐天师相助,击退黄泉邪修,于情于理,贫道今日都该来的,冒昧之处,还请勿怪。”
雷俊:“哪里哪里,掌门师姐当前正同纯阳宫吕长老一行叙话,贫道已遣弟子通知,蜀山派各位先这边请。”
章太冈:“纯阳宫吕长老已到么?如果可以,贫道正好有事想请教唐天师、雷道友和吕长老。”
随他一同前来龙虎山的人,除了雷俊师徒早就相熟的何东行、纪川等人,还有个相对较生的面孔。
乃是个名叫谢一楹的女冠。
严格来说,其名号如今在大唐人间也早已经流传开来,面貌画像不是秘密。
只是此前常年在蜀山深居简出苦修,这趟是第一次随师门长辈出山在正式场合露面。
与纯阳宫余逸辰相对,谢一楹亦是新突破至上三天层次的道门修士,成就道家炼器派七重天丹解的境界。
她也是继章太冈和此前廖杰之后,蜀山年轻一辈中第三位修成上三天的修士。
说来令人叹息,蜀山派同纯阳宫一样,自身内乱与外部劫难共同作用下,造成不少人员折损,当中不乏年轻有潜力的弟子。
一些人的修行,也被耽搁了。
例如同雷俊相熟的纪川,目前仍是六重天境界,没去冲击七重天的天堑劫难。
“先前黄泉邪修之事,多少还是耽搁了些,不妨事,我已有些把握,这趟从龙虎山回去,便闭关做最后准备。”纪川本人倒淡然。
雷俊言道:“先祝你功成圆满。”
纪川:“借吉言。”
何东行带着其他蜀山修士,随天师府修士去下塌处落脚。
章太冈则带着谢一楹,随雷俊一同前往面见唐晓棠和纯阳宫长老吕锦段。
众人相互见礼后,一同落座。
吕锦段主动言道:“方才正同唐天师聊到漠北那边一些异动。”
雷俊、章太冈对视一眼:“哦?”
如今提到漠北之地,雷俊、章太冈首先想到两事。
其一是北疆大妖。
其二是当初大小关山处虚空门户洞开,有孤鹰汗国一部入寇,被大唐方面清剿并镇压虚空门户,但有一部分孤鹰汗国余孽逃窜,遁迹漠北。
距离如今,已有十年左右时间。
这些年来,陆续有孤鹰汗国零星余孽被围剿捕杀的消息。
“如果只是他们,已难成气候。”
吕锦段徐徐说道:“但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意图重新洞开虚空门户,接引同族大军,重临大唐人间。”
略微顿了顿后,吕长老轻叹一声:“这几年陆续拿到少许活口,语言文字渐渐可以通译,朝廷审问出一些讯息,只是听来实在令老道心中五味杂陈。
据传,那孤鹰汗国行事蛮横暴虐,在他们那边横行无忌,征伐四方,当中……有我道家丹鼎派修士随军。
其传承,名为三春宫,但按照那些异族俘虏所言,该是我纯阳正朔传承无疑。”
雷俊同章太冈对视一眼,大约都能体会吕锦段心情之复杂。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唐晓棠先是摆摆手,接着有些好奇,朝雷俊问道:
“我记得你提过,大明那方人间的历史上,也有北方异族曾经一统江山,建立名为大乾的皇朝,但后来被大明推翻?”
雷俊:“确有其事,就天理中史书记载,大乾皇朝虽然被大明皇朝推翻,异族江山倾覆,但苗裔并未断绝,只是退出人间中原腹地。”
章太冈:“时间长河与天地世界,当年确实有大变动,我们这边的古籍记载,也曾提及北方异族,但大汉皇朝末年天下大乱血流漂杵,江山重定之后,北方异族便再不成气候,很快消亡。
如今看来,并不是他们当时死伤惨重,更可能是历史长河支流分岔,相当多的漠北异族,流入别的人间。”
吕锦段:“不无可能,当初混乱,死伤者众,天下十室九空,许多史料都缺失散逸了。”
他望向北方:“只是,分分合合,如今离开的人,看来要回来了。”
如果对方还从北地现身,那么地处关陇的纯阳宫,将直面其锋芒。
“天地灵气潮涌,乃我辈修行者盛世之象,但福兮祸所依,很多祸患,亦随之而生,不仅限于大妖。”章太冈对此深有同感。
人间道国虽已不再,他们蜀山派也仍可能面临里蜀山的威胁。
“贫道有一不情之请,想借天师府、纯阳宫两家道友相助。”
章太冈坦诚求助:“贫道愿以蜀山炼器、炼丹密法,乃至本派收藏丹方,以作谢礼,恳请唐天师、雷道友和吕长老不吝指教。”
雷俊、吕锦段对视一眼,皆若有所思。
果然,就听章太冈接下来说道:“本派接下来欲祭炼纯阳法器、法宝,以应对未来黄泉邪修的威胁。”
雷俊看着随章太冈一同到来的谢一楹,心下了然。
谢一楹新成就七重天境界,看来还没开始祭炼自己的本命第一法宝。
如果能如愿得天师府、纯阳宫相助,她的第一本命法宝,应该便着落于此,,若不能如愿再退而求其次。
稍晚些时候,如果纪川成功迈出这一步,他恐怕也不会例外。
对大唐蜀山派而言,当前最直观的威胁,便是黄泉里蜀山一脉。
此前巴蜀、南诏两战虽然挫了对方锋芒,令其退回黄泉舔伤口,但大唐人间这边截止当前一直没能抓到协助里蜀山的巫门高手宗汉。
里蜀山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蜀山派自然如芒在背。
先前大战,唐晓棠,乃至纯阳宫的岳西陵,都已经证明,纯阳仙雷和纯阳真火,都对里蜀山修持的死灭之气法门有或多或少的克制之效。
大唐蜀山派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掌门章太冈的本命第一法宝峨眉金印闻名遐迩。
但却少有人听他提及自己八重天后祭炼的本命第二法宝。
就雷俊所知,章太冈此前有针对人间道国的傅东森等人暗中做准备。
如今人间道国、傅东森、洪婕、尉柒月等人全部完蛋,大唐蜀山派最大威胁则变成黄泉里蜀山。
章太冈先前定下的本命第二法宝,有可能直接推翻重来,也谋求祭炼纯阳之宝。
“我倒是不介意。”唐晓棠言道:“不过此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
按相关规程,大典上正式传位之前,她都仍还是天师府掌门。
但如果此事当真成行,具体实施阶段,她肯定已经卸任了。
“诚如二位先前所言,如今时代大潮席卷,世事变迁难测。”
雷俊同唐晓棠对视一眼,轻轻颔首:“贵我三派,虽属不同传承,但都是道门中人,此前也常通声息,守望互助,掌门师姐曾与贫道谈及,接下来我道门三派完全可以合作更加紧密,携手并进,贫道深以为然。”
吕锦段开口:“唐天师、雷长老、章掌门所言甚是,老道此前在终南山,与其他同门谈论时局,皆深有同感。”
他微笑看着章太冈和谢一楹:“黄泉邪修,天怒人怨,本派亦不例外,祭炼法宝之事,指教不敢当,本派于外丹炼宝本也不在行,但愿尽绵薄之力相助。”
谢一楹起身当前行礼道谢,章太冈亦说道:“多谢两派道友,蜀山上下感激不尽。”
他略微沉吟后,先歉然向吕锦段颔首致意,接着转而看向雷俊、唐晓棠,朗声道:
“唐天师、雷道友目光高远,胸怀广博,贫道深感佩服,考虑到便于接下来本派同天师府之间更深入联系,贫道冒昧,想从龙虎山请一道符诏回蜀山。”
唐晓棠略有些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一向风风火火的她,反而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回应。
她也当天师多年了,各种科仪规程再不放在心上也读过不少。
章太冈的话听来平淡,但所言之事,和早先纪川等人暂住龙虎山方便联络的安排,意义截然不同。
蜀山,从龙虎山请一道符诏回去,不是请回去随意摆弄,而是要加以供奉。
纵观古今,类似事少有先例,只在早年最初几代天师时出现过,而且是相对较小的道家宗门,非蜀山这等圣地级别势力。
早年间,作为历史最早最悠久的道门圣地,前几代天师有玄门督领袖、道门掌教之称。
类似情形,在之后的龙虎山也不复见。
曾经蜀山盟里有过小门小派供奉龙虎山天师府的符诏。
但自蜀山派正式开山立派起计算,便再无类似事发生了。
章太冈近日重提此事,无异于明确表明奉龙虎山天师府为道家执牛耳者,至少在相当大的范围内,蜀山愿意直接奉对方号令行事。
吕锦段平静地看着章太冈。
对方身旁谢一楹神情如章太冈一般诚恳,并不因自家掌门此举而意外。
显然,这是蜀山上下高层的共同决议,而非章太冈一人的主意。
应该说,从对方亲自登门观礼,求教纯阳法门开始,吕锦段心中便有些预感了。
否则蜀山单独私下联系他们终南山纯阳宫即可,被婉拒后再找天师府不迟。
细细想来,也不怪章太冈和蜀山派其他人有此决断。
因为先前人间道国之乱,大唐蜀山派元气伤得太惨。
而他们的直接大敌里蜀山一脉,则有姬尧那般已成散仙之体的强者,哪怕折了亢安道人,仍高手如云。
大唐蜀山派压力可想而知。
而陈东楼,看来是确定不会回归蜀山了。
他或许也会关照蜀山派,但其行踪飘忽不定。
里蜀山这第二次逆伐人间,陈东楼便没有现身。
依其性格,自不惧敌,但看来诚如他本人所言,他并不是时时都在大唐人间。
“章掌门所言有理,恕贫道冒昧,也想从龙虎山请一道符诏回终南山。”吕锦段微笑同章太冈颔首致意,然后看向雷俊、唐晓棠二人,肃然说道。
类似讨论,他和王玄、岳西陵早就有过。
这趟虽然不全然在行程计划中,但不影响吕锦段此刻做出决断。
唐晓棠想了想后,说道:“二位盛情,我这里先谢过,此事牵扯不小,你们有空闲的话,大典过后不妨多留几日,咱们再详细商议。”
章太冈、吕锦段皆道:“天师所言大善。”
他们先看唐晓棠,再看雷俊。
大典后再议,到时候就是雷天师执掌天师府了。
也将由他颁给蜀山、终南山符诏。
关于唐天师平日里一些作风和传闻,章太冈、吕锦段亦有了解。
她舍了自己任上最后时刻颁符诏给蜀山派、纯阳宫的机会,可与其一贯作风迥异。
这是她送给新天师的礼物?
看来,唐天师同雷长老之间,确实交情极佳啊……
连同谢一楹在内,纯阳、蜀山三人,这时都看向雷俊。
新的玄门督领袖诞生了。
或许,这么说不大合适。
除了里蜀山之流,如今已经确定,其他人间还有多支或强或弱的道门传承。
眼下的龙虎山天师府和雷俊,严格来说,只能称为大唐玄门掌教。
距离真正的玄门掌教,还有很长距离,未来还有很多变数。
不提别的,雷俊当前八重天修为境界,要登上这个位置,同样也言之尚早了。
但是……
思及雷俊和天师府这几十年来的变化,让人不禁神往,或许,他未来真能将“大唐玄门掌教”前面的“大唐”二字去掉也说不定……
相关事,蜀山派有张东源在,自然不会瞒着唐廷帝室。
何况,不论天师府,还是纯阳宫和蜀山派,也都没有类似打算。
唐廷帝室方面的代表想来也早已有数,抵达后,同道门中人谈起此事,皆赞许支持。
这趟,除了楚羽和浔安王张穆外,还有萧春晖和神策军的上官胜一同抵达。
皆是雷俊昔日熟人。
方岳主持学宫新年相关事宜未能亲身前来,但特意请托萧春晖和楚羽带来他的礼物。
而孟少杰和沈去病,亦随之前来。
对于早先在龙虎山上时得雷俊相助与点拨,孟少杰一直感念于心,此番盛事,自是不想错过。
至于沈去病,他经过先前闭关,终于成功渡过七重天到八重天之间的劫难,成功登临武道八重天境界。
另外一个随楚羽他们过来的人,雷俊也认识。
不过对方的身份,有些玩味。
其名上官正清,乃上官一族子弟,乃之前太子伴读,眼下的东宫属官,此番代表东宫而来。
考虑安全等方方面面问题,太子张徽没有离京,但备下厚礼,托上官正清带来,并由上官正清代他观礼。
东宫这边,好歹是随楚羽、萧春晖、张穆等人一起过来。
另外一人,则略有些出乎预料。
来自幽州赵王府的大将江渊,携赵王贺礼和问候,来龙虎山观礼。
“早先在帝京,王爷受白莲宗妖邪泼污,多蒙雷长老出手相助,王爷和末将方有辩白的机会。”
江渊抱拳一礼:“王爷身负守御北疆重任,轻易不得离开,但临行前叮嘱末将,一定要代为问候天师府诸位道长,问候雷长老。”
雷俊心下若有所思,面上一切如常,不动声色:“将军客气了,他朝请代贫道问候赵王殿下。”
几大儒学名门世家,同样有代表过来。
暗地里如何不论,当前面上大家还过得去。
故而从前同天师府走动较多,且有不止一个族人在天师府学道的荆襄方族与苏州楚族,都有重量级人物过来。
荆襄的方度,苏州的楚朋,皆各自族中核心高层族老。
楚朋才同天师府众人一起前往海外,清剿人间道国余孽。
此番前来做客,天师府面上亦不缺礼数。
佛门方面,悬天寺自当初晋州之战同时爆发的内乱后,越发封闭自守,谢过天师府观礼邀请,但并未有人来观礼,只请托唐廷帝室方面的楚羽、张穆等人代为转交贺礼。
与之相反,天龙寺则是八重天的妙空长老亲自带队,七重天的法明和尚等人随之一同前来。
近些年一直低调的南菩提一脉,难得有人出山前来观礼。
来者,雷俊还认识。
是他当初在南荒曾经救过的如远和尚,这趟前来观礼,同时再谢雷长老昔日之情。
说来也是缘法,对方竟成功突破六重天到七重天之间的关隘,成为菩提寺大劫后第一位上三天修士。
那曾经近乎灭门的佛门禅武一脉圣地,似是开始有了复兴的迹象。
至于金刚寺,或者说西域金刚部方面,亦有人到访。
而且,来者堪称此次来宾中最重量级。
九重天的嘉盛上人,亲自前来。
不过,唐晓棠知道后,脸色一变,就要将对方拒之门外。
“小师姐,交给我便是。”雷俊淡定。
然后,他接待嘉盛上人。
双方见面同时,还有唐廷帝室的来宾楚羽、张穆同在。
事后,嘉盛上人并未多待,留下一份贺礼,下山离去,引得不少人猜测。
但这份风波并未造成巨大影响。
盛事如期而至。
天师传位大典,召开。
不同于上次唐晓棠接位时,前任天师已不在。
这趟大典,如今的老天师唐晓棠一马当先。
元墨白、姚远、上官宁、张静真、楚昆五位高功长老随后。
其中三位前辈长老元墨白捧经卷,久未在府中现身的姚远提手炉,上官宁则持法灯。
尚未加箓的蔺山带头,王归元、杜宇、刘笑、左立、柯思成、方简、罗浩然等一众授箓传人,再随后。
接下来是张凶洰等传度弟子。
众人先入玉皇殿,上表拜忏,香灯不断,颂念法咒。
然后,身披九彩法衣的新科天师雷俊,正式登场。
他入玉皇殿,也来到唐晓棠身边,随之一同继续法仪。
结束第一天玉皇殿中的相关科仪后,第二天,仍由老天师唐晓棠带头,雷俊与其他高功随后,队伍出玉皇殿,前往万法宗坛。
唐晓棠向宗坛一礼。
万法宗坛开启,大量道纹道蕴交汇成冲天灵光,直达天际。
唐晓棠身披天师袍,腰间悬天师印与天师剑,看着雷俊和其身后元墨白等高功长老,一时间忽然有些想要撇嘴的冲动。
二十多年前,她也走过如此一遭。
不过那时,没有前任天师在,所以特例之下,是元墨白、姚远、上官宁三位高功长老引她入万法宗坛。
如今,元墨白等高功长老也都将留在宗坛外,只得老天师唐晓棠和新天师雷俊两人入内。
彼时,天师印同雷俊神魂相合不显于外,天师袍刚刚遗失。
天师三宝中直接亮相的只得一把天师剑。
而不像现在,雷俊可以同时得三宝加身。
唐晓棠为他高兴的同时,又不禁有些吃味。
只得他们二人入万法宗坛后,雷俊看她表情,不禁微笑。
唐天师见状便更没好气。
“赶紧开始吧!”唐晓棠鼓了鼓腮帮子。
她双手一起捏个法诀。
天师印、天师剑、天师袍一起离身,悬浮在半空中。
雷俊肃容上前行礼。
唐晓棠手捏法诀,足下踏罡步斗,绕雷俊而行。
万法宗坛内大量符印道蕴,这时一同显现凝聚,仿佛化作众多仙神虚影,环列四方。
光柱直冲云霄,仿佛沟通上苍。
唐晓棠头顶,凝聚出虚幻的玄奥法箓,在光柱中连续闪烁九次,然后消散无踪。
取而代之者,雷俊头顶,凝聚出一模一样的法箓,落下光辉将他笼罩。
雷俊于今日,第五次加箓。
此番,晋升《上清大洞经箓》,简称“上清箓”,领一品法职。
此乃天师专属,从不外授。
唐晓棠这时结束踏罡步斗,正好停在雷俊正面。
她取出一支特殊线香,递给雷俊。
雷俊焚香祈天,心静神宁:
“天师府弟子雷重云,今拜授《上清大洞经箓》,龙虎山上得真传,万法宗坛承正法,立坛布化,匡扶正教,三洞法箓,普化后人,领职秉混沌开元,观造化上真,诚惶诚恐,虔诚上启。”
万法宗坛外,在元墨白、姚远、上官宁、张静真、楚昆五位高功长老主持下,众人分别立起九杆道幡,迎风飘扬,再点三十六盏明灯,成四九之数。
众弟子在宗坛外齐颂道经,供奉香灯长燃不灭。
如此,整整七日。
七天后,万法宗坛灵光终于收拢。
所有龙虎山弟子,心中同时一震。
宗坛内,天师印、天师剑、天师袍三宝,一同落下。
天师印、天师剑分悬腰间。
闪动九彩光辉的天师袍,则落于雷俊本人身上。
大量道蕴光辉,随之一同融入雷俊体内。
执掌万法宗坛的权柄,亦正式归其所有。
宗坛关闭。
一个身材高大,身披九彩法袍,头戴元始冠,腰佩白玉印、紫雷剑的青年道士,当先出现在坛外众弟子面前。
这趟,由新天师雷俊当先而出,换过一身紫袍的唐晓棠,随后而行。。
坛外众人齐声道:“弟子参见天师,无量福寿。”
龙虎山中,一处单独院落内。
身材娇小,紫色道袍外披一身黑色大氅的女冠,独自站在院中。
同以往一样,类似典礼,她皆不参加,今日也不曾例外。
闲暇时,她的兴趣是自己作画涂抹。
此刻画布上,乌黑一片。
仿佛重云深锁,雷藏其中。
画到一半,黑袍女冠停下笔锋,转首望向山间本府,望向万法宗坛所在。
看着那里的灵光收敛,她挑挑眉梢,收回视线,重新在画上涂抹。
万法宗坛外,雷俊和唐晓棠出来后,率众人敬过宗坛,然后前往后山祖陵。
这次只有雷俊一人入内,焚香礼敬历代祖师。
道观内,雷俊平静敬香:
“历代祖师在上,弟子雷重云今日克当大任,诚惶诚恐,当尽心竭力,关爱同门,维护宗承,希望能继往开来,承前启后,为本派立下新气象。”
对于黄玄朴那等希望能恢复上古符箓派传承,万事向上诉求的念头,雷俊并不认同。
对前辈高人,礼敬其过往与付出,心怀感激和尊崇。
但正如雷俊同黄玄朴所言。
他的观念中,人间已不需要天庭,不需要帝君之流的主宰者。
雷俊对天师之位有些兴趣。
如今登位,有些自己的设想可以实践。
但也仅止于此。
他无心恋栈此位。
当门下有杰出的晚辈传人时,他不吝于指点并传位给对方。
至于自己诸多设想会否因为自己不在位而后人与自己意见相左,以致人走政息,无法延续,雷俊同样不会挂怀在心。
后人弃了我的主张并无妨。
有什么收获是你们自己的,有什么祸患同样是你们自己的。
一代人自己负责自己的事。
我在自己任上用心做好我自己的事即可。
余下的,顺其自然。
列位祖师灵前,雷俊并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平静直言。
他随身天师三宝,闪动淡淡光辉。
道观内历代祖师牌位,似也有淡淡光辉闪动,似幻似真。
雷俊在后山祖陵内静立一日后,重新出山,汇合山外一直平静等候的其他人,然后前往天师殿。
至此,时间来到一月十五。
正式大典之日来临。
这次,由新天师雷俊上表拜忏,敬告诸天。
至大典尾声,站在雷俊身后者,不再是唐晓棠、元墨白等列位高功长老。
而是以蔺山为首,方简、罗浩然等人随雷俊之后上表,诵念表文诰章。
蔺山修成七重天境界后,没有第一时间加箓成为高功长老换穿紫袍。
他个人表达意见,将在新天师雷俊登位后,由雷俊为他加箓,成为雷俊任天师期间第一位正式加箓授职的高功长老。
而方简、罗浩然等人,亦将得授天师府长老之职,成为雷俊任天师期间第一批长老。
和方简、罗浩一起授职长老者,还有雷俊自己的亲传弟子,卓抱节。
在众人上表祈天后,唐廷帝室方面的代表楚羽,在天师府高功长老唐晓棠、元墨白陪同下,一起来到天师殿。
楚羽代表唐皇颁旨,公布天师府四大真人封号及诸般嘉奖。
之后,传位大典进入尾声,新天师雷俊当先出天师殿。
外间一众观礼嘉宾中,蜀山派掌门章太冈当前起立,打个道家稽首:
“九天应元,九渊归真,斗姆参虚,玄霄普化,三洞三天法师龙虎真人。”
何东行、纪川、谢一楹等蜀山派修士,不因自家掌门行为而惊讶,这时皆齐齐起立,随章太冈一道向雷俊行礼。
余逸辰等纯阳宫修士,这时齐齐望向吕锦段。
吕锦段神色如常,平静起身,向雷俊打个道家稽首:
“九天应元,九渊归真,斗姆参虚,玄霄普化,三洞三天法师龙虎真人。”
纯阳宫众人见状,依样行事。
其余人等,有的诧异,有的了然。
朝廷代表中,萧春晖、楚羽皆面带微笑。
沈去病好奇地左右看看。
孟少杰没有言语,但主动向雷俊默默一礼,引得远近不少人为之侧目。
浔安王张穆和上官胜,面现沉吟之色。
“九天应元,九渊归真,斗姆参虚,玄霄普化,通天应元护法真人。”楚羽当先开口,以儒家之礼,遥敬雷俊。
萧春晖亦是相同动作。
沈去病见状,顿时有样学样。
浔安王张穆和上官胜神情都恢复宁定,同样向雷俊遥遥一礼。
分别作为东宫和赵王府代表前来的上官正清与江渊,微微沉吟后,几乎同时开口:
“九天应元,九渊归真,斗姆参虚,玄霄普化,通天应元护法真人。”
天龙寺妙空长老初时有些意外,但很快平静下来,双掌合十:
“我佛慈悲,通天应元护法真人当面,空门弟子妙空有礼。”
法明和尚等天龙寺弟子紧随其后。
作为南菩提观礼嘉宾的如远和尚初时踟蹰,待见到妙空长老动作后,他略微思索,亦双掌合十:
“我佛慈悲,通天应元护法真人当面,空门弟子如远有礼。”
聂放、涂光语、赵萱、穆宁等本就是道家符箓派宗支来观礼的诸派掌门,这时更是没有任何犹豫,纷纷行礼:
“九天应元,九渊归真,斗姆参虚,玄霄普化,三洞三天法师龙虎真人。”
远方观礼的荆襄方族族老方度和苏州楚族族老楚朋,对视一眼。
不止刚刚交班的唐晓棠。
天师府再往前数几任天师登位时,有多久没出现过类似情景了?
莫说李清风、李柏、李杨。
便是数到第一任李天师李芝源那时,乃至更向上几代天师,也不曾出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