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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树禾愣愣地看着陆梨阮,想往前探手,被陆梨阮一把按住了。

    “哎!别动,手上还扎着针呢!”陆梨阮吓一跳,急忙去查看:“不疼吗?”

    靳树禾确实感觉不到疼,不知道是麻药的作用,还是别的……他整个人晕乎乎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想说话,却忘了怎么开口一样,只看着梨阮姐的脸。

    陆梨阮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

    “不是吧……不能这会你还记不住吧?”

    陆梨阮上次并没有想要赖账,不过是觉得他的反应好玩,于是顺着他的反应演了下去。

    本来以为,他过几天就能想起来,但没想到,他是真没想起来!

    陆梨阮等了几天,发现这个事情,就架在那里了……

    总不能他自己上前,直接跟靳树禾说:其实那天晚上,你已经跟我表过白了。

    不仅如此,我还算是……答应了?

    陆梨阮说不出这话来。

    可看着靳树禾好像比从前更加小心翼翼,总是可怜巴巴的瞧着自己。

    他觉得自己掩饰的很好,其实是半点儿藏不住,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了。

    陆梨阮又觉得有点儿愧疚,于是陷入了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已经来过一次了,可不要来第二次了。

    靳树禾缓缓地摇摇头。

    他现在都不清楚,为什么上次自己会忘记。

    “梨阮姐。”

    “嗯?”

    “不会忘的,我喜欢梨阮姐,梨阮姐真的喜欢我吗?”他磕磕绊绊地问。

    “呵。”陆梨阮哼出一声:“喜欢啊,但是我喜欢活着的你。”

    最开始听到消息的紧张感已经消退下去,可随之而来的,是不知道打哪儿升起来的一些怒气。

    “我,我是活着的。”靳树禾呆呆地重复。

    “梨阮姐,我活着呢。”

    听着他又像是认真回答问题,又像是在撒娇的话,陆梨阮挑挑眉。

    他现在还处在麻药的影响中。

    “是吗?你想我喜欢你,你回答我几个问题。”陆梨阮放轻声音,带着几分柔柔的哄劝,坐在靳树禾身边。

    “嗯!”

    “那你可说实话回答我,不然我就不喜欢你咯~”

    “好,我说实话。”他急忙保证,还有些迷蒙的眼睛中,有几分焦急。

    “小禾,你在想什么呢?”

    “嗯?”

    “你在受伤的时候,你在挡在别人前面时,你在想什么呢?”陆梨阮认真问道。

    虽然不能和她讲述细节,但吕纯也尽最大可能地和她说了发生的事情。

    当危险发生的时候,甚至是在别人没有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靳树禾已经冲了上去。

    那一瞬间,他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安危一样。

    “不知道这孩子怎么这么……”

    陆梨阮知道她的意思,怎么会这么下意识地舍弃自己,为了别人。

    陆梨阮觉得他应该是本能的反应。

    陆梨阮知道,危险的时候,必须要有人冲上去。

    可即便是在冒险的时候,也不能完全置生死于不顾。

    就算不得已,心中也该抱着,我要尽最大的努力活下来,我要在危机中尽可能寻找一丝活路。

    而不能抱着:死了就死了……死了其实也没什么,甚至是心里什么都没想地把自己抛出去。

    当人连本能的求生欲都没有了,那死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了。

    “我在想什么?”靳树禾脑子里朦朦胧胧的。

    “如果我死了,我的同事就得救了,梨阮姐……就不会再,再陷入危险中了。”

    他喃喃道,心中的想法在引导下和盘托出,他似乎是忘了,他在跟陆梨阮说话,只是在表达心中所想。

    “你觉得你死了,你的梨阮姐就能过上平静幸福的好日子了?”陆梨阮简直要被气笑了。

    靳树禾被跟踪威胁的事情,陆梨阮也听秦文说了。

    这些事关家属安危的情况,是可以告诉家属本人的,让家属自己多些防范意识。

    陆梨阮听了靳树禾的话,并没有感动。

    感动什么呢!他可从来都没有告诉过自己,一个人就替自己决定了?

    “嗯,这次没事,下次呢?梨阮姐还会不会因为我,有危险……我舍不得离开梨阮姐,我好舍不得啊,但是我,我好自私。”

    “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不用想着,是不是要离开梨阮姐了?我死也不想和梨阮姐分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是这几天一直哽在他心中的事情,即使问了身边的同事,却依然没有结论。

    “哦,你死了就不用想了是不是?靳树禾,你怎么那么自私啊!你说得对,你是自私,你要是突然就死了,你是不用想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啊!”陆梨阮越说气越不打一处来!

    “要么说还是不能和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处对象!你听听自己说的话……我比你大,我就活该承受,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死了,我一个人难受呗?”陆梨阮用手指狠狠地在他脑袋上点了下。

    病床稍微摇起来些,靳树禾靠着,脑袋被陆梨阮怼得像是个呆头呆脑的不倒翁似的,晃了两晃,垂下头去。

    “为什么会这么想?”

    生气归生气,但如果不是今天在全麻后遗症的作用下,陆梨阮真的不知道,他健康平静意志力坚定的表象下,居然会有这么深刻的自毁倾向。

    “为什么……因为我,我没有用处。”他垂着头。

    “我对妈妈没有用处,对春姨没有用处,对梨阮姐也……没有用处,我只会添麻烦,如果如果我能做点什么,我能有用就好了。”

    他忽然情绪绷不住了,悲伤如缓缓涌来的潮水,终于在此刻淹到了他的口鼻处。

    这是一场……延迟的溺水窒息。

    “你要怎么“有用”?”陆梨阮觉得这个词,听起来触目惊心。

    “如果当年……我早点回来,如果当年出去买东西的是妈妈,留在家里的是我。”这句话在靳树禾心中最深处,不知道多少年了,从他小的时候,他就不知道该和谁说。

    说了有什么用呢?

    今天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话就是憋不回去,可能是因为面对着梨阮姐。

    不能撒谎,不能躲避,不然梨阮姐……就不喜欢自己了。

    梨阮姐的喜欢,梨阮姐的爱,是他的救命稻草。

    救救妈妈……

    当年那个孩子在哭喊。

    救救我。

    长大的孩子在无声地喊着,他从来都没走出过,幼年时,那场潮湿的雨,没走出那间破旧的房间,那逼仄至极的床底。

    “如果我可以有用……我什么都可以做,梨阮姐,我有用吗?我对你来说,有用吗?”

    他是爸爸的拖油瓶,是春姨的拖油瓶,是梨阮姐的……

    梨阮姐不让自己这么说,梨阮姐说他是最好的孩子,是她的弟弟,是家人。

    自己恬不知耻地喜欢上梨阮姐,却又给梨阮姐带来了危险。

    他没有用。

    “你还想怎么有用啊……”陆梨阮想去抱他,却见他肩膀瑟缩了一下,伤口固定让他无法明显动弹,显得更可怜了。

    “对我来说,你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小禾,你活着就是我最开心的事了。”陆梨阮倾身上前,小心翼翼又坚定地虚抱住他。

    “你看,你今天躺在这儿,我多伤心啊……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吓得腿都软了,来的路上他们都安慰我说你没事,但我就特别难过。”

    “你受伤我都这么难过,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啊?”陆梨阮发自内心,她无法想象如果靳树禾死在自己面前,她该怎么办。

    “你最重要了……你对我来说,最重要了。”

    靳树禾在听到这句话之前,从没意识到,这是他这么多年来,最想听到的话。

    他从来没对谁很重要过,他无数次地问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死是重要的,死是有意义的,他是不是可以……去死。

    “你不可以死。”

    “你死了咱们家地毯谁洗啊……灯泡坏了谁去换啊?谁陪我看恐怖片。”

    陆梨阮和他额头相贴:“谁做我男朋友啊?”

    靳树禾的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梨阮姐说的这些,只有活着的他才能做到。

    “好日子还那么久那么长呢 你怎么就不往前看看呢……你死了才没有意义呢,你只会给我们留下痛苦和悲伤。”

    陆梨阮伸手去擦他的泪水,却怎么擦都擦不完。

    陆梨阮突然想起,最早的一次,这孩子抱着自己,泪水把自己的肩膀的衣服都浸湿了。

    长大了,又好像没长大。

    “梨阮姐,我还活着。”他忽然闷闷地道。

    “嗯。”

    “那……”

    “怎么?”陆梨阮摸了摸他的脸。

    “你还喜欢我吗?不会因为我做错了事,就不喜欢我了吧。”他吸吸鼻子。

    “嗤——”陆梨阮被他乱套的逻辑逗笑了:“你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喜欢,你活着,我就喜欢你,你得一直活着,陪在我身边,照顾我,关心我,像你和我爸妈说的那样。”陆梨阮轻声。

    “我特别需要你,记住了吗?别再忘了。”

    “好。”

    “我录音了。”陆梨阮给他展示了,刚才就打开的手机录音机。

    靳树禾懵懵懂懂地歪歪头。

    “防止你又不记得了,我可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

    “哦。”

    “你跟我保证,好好活着,尽你最大努力活着。”

    “我……保证。”

    “好孩子,真乖,再说一遍。”

    ……

    靳树禾半夜麻药劲儿彻底退下去,即使用了镇痛泵,依然疼得冒汗。

    一会儿睡着,一会儿又被疼醒的,折腾到天亮。

    外面晨光透过病房薄薄的窗帘,靳树禾再一次感觉到无比清醒时,看着朝阳,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哎——”

    吕纯推开病房门时,正见到靳树禾很费劲儿地半从床上挪下来,保持着上半身完全不动的状态,用指尖勾着旁边床的被,企图给睡着的人盖上。

    “我来吧。”

    吕纯气声道,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然后发现靳树禾眼睛有点肿,眼尾红红的。

    也没多想,以为是挂水挂多了水肿,毕竟这孩子平时看着沉稳坚强得不像刚毕业的年纪。

    谁能想到几个小时之前,他还靠在姐姐怀里,哭得像个大体型的猫。

    “疼得厉害吗?”

    看他蹙眉,吕纯看了看镇痛泵:“用不用和医生说?”

    靳树禾摇摇头,目光还在陆梨阮身上,显得心不在焉儿的。

    “看什么呢……”吕纯给陆梨阮盖好被子。

    陆梨阮早上五点多才睡着,昨天坐在床边拉着靳树禾的手,觉得他有点发烧,一直守到他体温正常了才敢躺下。

    “案子怎么样了?”靳树禾轻声询问。

    “审着呢,私藏枪支弹药,走私贩卖毒品,量够毙他十个来回儿的了。”吕纯出了口气。

    “轻口供重证据,他嘴再严实也没有用,证据链咱们都合上了,这回多亏了你。”

    “没……是大家的努力。”靳树禾不习惯别人夸他。

    “谢队准备给你报个人功呢,行啊,你们现在新人的素质比我们当年好多了!”吕纯调侃道。

    “但你也别抱啥希望,现在的情况就是,只要没上英烈墙,申个人功的可能就不大。”

    “那不如活着……”靳树禾低声接了一句,吕纯愣了下。

    “可不吗!啥都比不上活着,你知道就好!活着比什么都强!咱们重案已经好些年都是正常退休了,你可别打破这个!”

    吕纯在出事的时候离他最近,其实也隐隐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儿来,现在听他这么说,松下口气儿来。

    陆梨阮醒来的时候,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吕纯,点点头。

    坐起来,就发觉那孩子目光躲躲闪闪,又不住地瞄过来,小心翼翼又可怜兮兮的。

    哟……这回还记得啊?

    陆梨阮给了他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吕姐,麻烦你帮我看他一会儿,我去看看护工来没来。”

    陆梨阮昨天晚上就已经联系了护工。

    她一个人照顾靳树禾实在是有些费劲,她是搬不动也挪不动。

    陆梨阮醒来不搞感动自己的事情,能用钱解决的,让大家都更舒服更得劲儿的,她就花钱去做。

    请的护工是个五十多岁,体格健壮的阿姨。

    当场给陆梨阮表演了一个,给靳树禾翻身不费吹灰之力。

    “行,那麻烦您了,我回家拿点东西。”陆梨阮笑眯眯地看了看靳树禾。

    靳树禾碍在护工和吕纯都在,张张嘴,期期艾艾地看着陆梨阮,却说不出什么来。

    “录音我发你了……我回去的这段时间,你好好听听,回忆一下昨天晚上自己保证了什么。”

    临走前,陆梨阮凑到靳树禾耳边,隐隐带笑地交代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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