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伊引休番外——英雄也卑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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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决结果下来了，伊引休——原名殷西尤，将于一周后执行枪决。
林季初接到电话时正在看新建铁路的工程图，他翻看着图纸，半晌说了句，“我知道了。”
只是死刑。
殷西尤杀了很多人，犯下很多罪，在正义执法下，只是死刑。至少……他想，至少那些家庭每个人都得揍一顿，才能放殷西尤去受刑。
死在他手下的人都是痛苦的，他自己的死亡却不是，林季初虽然觉得这不公平，但却也做不了什么。
就在他准备挂电话时，对面的人说道，“殷西尤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他说他想见林澜。”
林季初的动作一顿。
——
明天是他行刑的日子。
伊引休动了动手指，几乎可以闻见上面浓郁、破碎的血味。
他的心理从小便与别人不同。
伊引休的家庭在臧游中规中矩，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吃得饱饭，他没什么需要忧虑的事情，自然便只需顾自己快乐。
两岁多时，他在路边看见邻居家的小孩在哭，对方养的小狗不知什么时候被车压死了。
那个人哭得很伤心。
血与肉与杂乱的毛黏在地上，红白黄交错地融合在一起，破碎的悲伤像一把生锈的刀，迟钝地割着人的神经。
在这称得上是绝望是哭声里，幼时的殷西尤升起一股难言的欢愉，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快乐，与吃饭睡觉、与以往所做其他事情所获得的感觉都不相同。
这是极致的快慰，他的灵魂升起酥麻，滚烫的热潮流遍身体的每一处经络，欢乐、兴奋、热烈，这些词都不够形容那种感觉。
自那以后他天天出去，抱着偶遇的心思，想再见见其他痛苦的人类，但很少遇到。
他家附近不是每天都有宠物死亡的，也不是每个人都像邻居家的小孩一样，会站在路边嚎啕大哭。
于是他自己动手。
最先遭殃的是小区里的流浪猫。
他时常跑过去看，在猫生育后的几天，当着对方的面虐杀了小猫。
母猫叫声凄厉，他便又感到了快乐。
然后是小狗，还有其他小动物，殷西尤在这些疯狂的行为里收获了无与伦比的快乐。
满满当当，不可估量。
殷西尤想，生命痛苦崩溃的哀嚎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这才称得上是艺术，幼儿园开设的兴趣班都是些什么玩意？
还有那些童话故事，不好听，如果以后有机会，他一定自己编一套，青蛙王子遇不到公主，只会在瓢泼的雨里闻到已逝亲人的排泄物；龟兔赛跑谁都没赢，裁判的晚饭是乌龟炖兔子；城堡里的公主不会被恶毒的母后杀害，她才是最邪恶的人。
后来他上了小学，集体春游时把同桌推到了湖里，对方父母来领尸体时的哭声也很好听，他们强压着崩溃，还活着的肉体好似下一秒就会被击垮，碾成细碎的渣。
这种机会不是天天都有，殷西尤不满足于这少数几次的快乐，他开始交友，约人出去玩，再以好朋友的身份去对方葬礼上欣赏动听的天籁。
那个时候的词典，将只顾私欲而卑鄙地损毁他人之恶劣行径称为卑劣。
他觉得所有人都是卑劣的，大家都是只顾自己的人，但当时的同学说，英雄是不卑劣的，会为了其他人牺牲自己。
殷西尤只觉得愚蠢。
再往后，他想正大光明地做这些事，更想经常做，天天做，快乐不应该被约束，他生来就是要享受这一切的。
十三岁的殷西尤设计让父母发现他虐杀动物，血脉相连的亲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们试图教育，试图将他引回正确的道路，效果却甚微。
而这份惊讶带来的快乐微不足道。
殷西尤便在他们水里下了安眠药，父母醒来时看见了一团模糊的血肉，那是他三岁的弟弟。
父母崩溃自己生出了殷西尤这样的人，他们指责，谩骂，无尽的痛苦天崩地裂，鼻涕眼泪糊了脸，混着喷溅的涎水，乱糟糟的。
殷西尤觉得开心。
他很开心。
他开心到爆。
被绑着的父母，死去的弟弟，家庭的联结依靠血缘，可又抛不开世俗伦理。
殷西尤对父母说，他喜欢这样。
父母骂他疯子，败类。
殷西尤全盘接受，他说，我又不是英雄。
世界上哪有英雄？
不存在的。
他又问父母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母亲说希望他死，殷西尤便当着母亲的面虐杀了父亲。
都一样的，他又说。
然后杀了母亲。
殷西尤带着家里的钱出去了，他手段狠，心思深，跟着的小弟也多了起来。
十七岁的殷西尤开始绑架孩童，十九岁的殷西尤正大光明地把那些尸体丢进了别人的院子，二十岁的殷西尤迷上了肢解，他将砍下的骨头塞进还未断气的喉咙里。
二十三岁的殷西尤与相休凡对上，被连续捣了好几个窝点。
还没动手的孩子被那群警察带走。
外面的人喊相休凡英雄。
虚伪，英雄还没有牺牲自己就获得了名号，这是假的，他想。
此后的几年，双方矛盾越积越多，在又一次行动被破坏后，殷西尤对相休凡的不满达到了巅峰。
一场针对这个正义警察的行动也就此展开。
……似乎是成功了，但也说不上。
殷西尤甚至没在相休凡脸上见到痛苦，即使对方看见了妻子的尸骨，即使亲耳听到女儿被虐杀。
为什么……呢？
他破坏过那么多家庭，没人能从这样的悲痛里走出。
相休凡凭什么呢？
真因为他是英雄？
直到殷西尤被突然坠下的岩石砸倒，也没想通这一点。
等他再次醒来，听到的是相休凡已经去世的消息。
为了救人，牺牲自己，是英雄？
没过多久他偶然间得知，相休凡结婚三年，女儿才几个月大，他弄到了臧游的档案，确认了这一点。
而他派小弟杀的人，已经会走路说话了。
原来那不是相休凡女儿。
怪不得，他不痛苦。
因为死的是别人的孩子，别人的！
那些人歌颂的英雄，是卑劣的，虚伪的，自私的。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英雄。
殷西尤想把这些公之于众，却看见了埃尔法研究所的相关信息。
比起人死后的真相，活着时的痛苦更加重要。
殷西尤弄了个假身份证，他取了名字谐音——伊引休，最后一个休，是相休凡的休。
时局混乱，他做这些轻而易举。
他出国整容，修养。
他要加入研究所，要穿越过去，要找出正确的孩子，要让相休凡崩溃。
要亲眼看着他——所谓的英雄，不再冷静。
至少，也要当着面，撕开对方虚伪的面纱。
这个英雄是卑劣的。
目前只有伊引休自己知道。
修养期间，他杀了个人，无关紧要的人，似乎是家政阿姨。
伊引休没从其中获得快乐。他想，得回去杀，当着相休凡面杀，要杀那个人的女儿。
他把全部的心神放在timed上，加入了研究所，过往的血腥似乎埋葬在了那场爆炸里，他像个正常人一般，做研究，看数据，训练。
但研究进展很慢，很慢。
后来他们招了个新的研究员，天赋好得不像话，虽然仪器没有测出化感值，但伊引休就是认为，是这破仪器配不上对方。
却空怀不努力，训练也不认真，总是偷偷摸摸溜出去玩，但每次考核成绩，都远远超过其他学员。
就在伊引休以为timed前途有望时，却空怀在一次时空道探索任务中被时间流卷走了。
生死未卜。
但大概也活不了了。
再往后，研究所与席氏集团合作，timed杯开展。
他遇到了一个很像左夏青的人，眉眼里又带着相休凡固有的沉静。
那个人叫林澜。
后来他去查，对方的父母是林季初与许颖，从小在苍浦长大，跟相休凡隔了十万八千里。
那次爆炸没人活下来，相休凡女儿应该也不例外。
伊引休揣着这样的想法，发现了裴谣和许颖之间的关系，他去臧游的村子看，去查，又私下做了亲子鉴定。
林澜不是许颖的孩子。
那对方的身份就好玩了，那相似的眉眼与大概的年龄都指向了一个结果。
林澜是相休凡与左夏青的女儿。
他没有直观的证据，但这不重要。
当timed基础理论框架摇摇欲坠时，近二十年的等待似乎成了笑话，穿越过去遥遥无期，他厌了这样的生活。
便开始行动了。
他要把相休凡的卑劣揭露出来，而对方还活着的女儿——林澜，便是最好的证据。
虽然林澜很有可能不是，这世界上那么多人，面容有几分相似不足为奇，但伊引休就要当真。
真相不重要，他要效果，要相休凡身败名裂，要从林澜开始，让她怨恨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也要让其他人都知道这件事。
于是他策划了绑架。
伊引休没想过要继续活着，他留下线索，露出破绽，也逼迫别人做出选择。
他依旧喜欢看人痛苦，只是远比不上过去，连残杀都变得索然无味，或许，得穿越过去才能重提兴致。
可研究遥遥无期，便算了吧。
与相休凡密切相关的林澜，是他最关注的。
伊引休一层一层施压，根据对方的性格，将“事实”全盘托出。
林澜会信他，会痛苦，会难过。
会怨恨吗？不知道，但伊引休希望会。
不要有任何一个人崇拜那个英雄，他是卑劣的，最好他靠牺牲别人救下来的女儿也厌恶他。
……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开门的声音打断了伊引休的回忆，他看向手腕上的镣铐，扯了扯嘴角，抬头望向来人。
鼻尖的血腥味似乎还在，那些过往牵扯出了血与肉、他人的死亡与苦痛，而留给自己的，也不尽是欢愉。
“我要见的不是你。”
林季初自顾自地坐下，朝警员道了声谢后才转向伊引休，“你没脸见她。”
“怕我刺激她吗？”伊引休含着笑，“我说的那些事又不是假的，如果连真相都无法面对，那她还不如当初就……”
“你要说的就这些？”
“当然不止，她不来我就不说了，和你聊点别的，”伊引休耸了下肩，“看在我明天就要死的份上，可别聊到一半就跑了。”
林季初做了个请的姿势。
“你选了谁？”伊引休盯着他，“裴谣，林澜，我给你的十分钟内，你选了谁？”
“……”
臧游过去的二十年，改革发展蒸蒸日上，基础设施建设日趋完备，这些林季初功不可没，外面多的是人赞扬他。
“裴谣是你弄丢的，你并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而林澜也是，”伊引休靠在椅背上，一身囚服也不掩饰他的愉悦，“你没有回过家。”
“我知道。”
伊引休看向林季初，再两难的选择，也会有一点点的偏向，更别提他还给了对方时限，两个极端的选项都象征着一死一生，在思考的过程里，对方脑海一定会冒出几个冲动的选择。
伊引休刻意唤起林季初的回忆，想让他正视自身的一些品质——或是自私，虚伪，或是假慷慨，无论哪个，都让人不喜。
更何况，林季初对林澜和裴谣都心怀愧疚。
“你选了裴谣。”伊引休说。
这或许是弥补，不清楚，只是伊引休觉得，没有人是大公无私的。
自己的孩子，别人的孩子，选谁？一目了然。
林季初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从桌边拿起了报纸，认真地看着。
伊引休被刻意忽略了，他以为戳到了真相，竟笑了起来，他带着温润的面具劝慰道，“卑劣是正常的，每一个人都是自私的。”
林季初：“你在研究所这么多年，是想穿越回去，改变一些事情？”
话题转得有些快，伊引休愣怔片刻，也不藏着掖着，坦率点头，“是啊。”
“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
“你不是一直关注着这里，不知道理论基础出现偏颇了吗？”伊引休看的书多，在研究所待的时间也不短，“从头开始研究，不知道要再过多久才能实现穿越技术。”
“四天前。”
“什么四天前？”
林季初将手上的报纸翻了个面，露出标题，“穿越时空在四天前已经实现了。”
“嗤。”伊引休并不准备相信，这种话骗骗外行人可以，骗他倒显得天真了。
穿越一事，要排除的干扰因素太多，更何况timed理论确实出现了错误，一时半会很难纠正。
“有个录像带，”林季初打开手机投屏，先放了个一闪而过的穿越模型，再点开视频，“时空道你应该很熟悉，而里面的人……你也会认识。”
伊引休抬眼看向另一边的墙，画面晃动，隐隐可见乱窜的流体，在未闭合的世界内，他一眼便看见了相休凡。
他下意识站起来，却被旁边的警员摁着又坐了下去。
相休凡抱着个婴儿在和旁边人说话，他隐约记得对方是左夏青。
而他——画面里的他自己，被警察扣着，坐上了警车。
画面戛然而止。
只有短短的几秒便结束了。
伊引休：“是假的对不对？你再放一遍。”
林季初却朝他笑笑，规整地合上了报纸，他站起来，“时间差不多了，我准备走了。”
“再放一遍！林季初！”
“是不是好可惜，你等了这么久，其实就差两个月，”林季初看着他，语气里一点遗憾都没有，“还有，刚刚那个你看到的，是相休凡和相澜宁的第一次见面。”
“再给我看看……什么意思？！”
林季初不想再多说，转身便离开了这里，无论后面那人怎么喊，也没有回过头再说一句话。
心理战术他也会。
至于那个选择。
林季初上了车后取下眼镜擦着，视野里的事物变得模糊不清，那次的回忆也更显清晰，他选了林澜。
他知道，许颖选了裴谣，是在心里，是她下意识的选择。
事情结束后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过问另一个人的想法，也都知道对方心里选的是谁，更知道……他们互相知道。
……
伊引休被注射了镇定剂，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目空洞。
穿越过去实现了。
他有一个可以亲自去见相休凡的机会，可以让对方痛苦崩溃的机会，但是他没抓住。
他麻木地想，如果时间倒退，他一定多忍一忍，只要多忍两个月……
只要两个月。
为什么就差两个月？
他等了二十年，为什么偏偏走不出这两个月？
而关于相休凡的那句话，被他刻意回避了。
伊引休一夜无眠，等他被喊起时，面容憔悴得像换了一个人。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去，神情涣散。
枪声响起时，伊引休都没有闭眼，他的眼珠爆着，狠狠地断了气。
他至死也不知道，自认为卑劣的英雄在当年是如何用颤抖的手去碰那些电线，被岩石遮挡的手心血流如注。
他不知道，那道哭声，切切实实地哭进了相休凡心里。
而那个看似冷静拆弹的人，心里想的是，这是他的孩子，是对方第一次喊爸爸，而他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哪怕一眼。
英雄从来都不卑劣。
卑劣的是那些作恶的人。
判决结果下来了，伊引休——原名殷西尤，将于一周后执行枪决。
林季初接到电话时正在看新建铁路的工程图，他翻看着图纸，半晌说了句，“我知道了。”
只是死刑。
殷西尤杀了很多人，犯下很多罪，在正义执法下，只是死刑。至少……他想，至少那些家庭每个人都得揍一顿，才能放殷西尤去受刑。
死在他手下的人都是痛苦的，他自己的死亡却不是，林季初虽然觉得这不公平，但却也做不了什么。
就在他准备挂电话时，对面的人说道，“殷西尤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他说他想见林澜。”
林季初的动作一顿。
——
明天是他行刑的日子。
伊引休动了动手指，几乎可以闻见上面浓郁、破碎的血味。
他的心理从小便与别人不同。
伊引休的家庭在臧游中规中矩，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吃得饱饭，他没什么需要忧虑的事情，自然便只需顾自己快乐。
两岁多时，他在路边看见邻居家的小孩在哭，对方养的小狗不知什么时候被车压死了。
那个人哭得很伤心。
血与肉与杂乱的毛黏在地上，红白黄交错地融合在一起，破碎的悲伤像一把生锈的刀，迟钝地割着人的神经。
在这称得上是绝望是哭声里，幼时的殷西尤升起一股难言的欢愉，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快乐，与吃饭睡觉、与以往所做其他事情所获得的感觉都不相同。
这是极致的快慰，他的灵魂升起酥麻，滚烫的热潮流遍身体的每一处经络，欢乐、兴奋、热烈，这些词都不够形容那种感觉。
自那以后他天天出去，抱着偶遇的心思，想再见见其他痛苦的人类，但很少遇到。
他家附近不是每天都有宠物死亡的，也不是每个人都像邻居家的小孩一样，会站在路边嚎啕大哭。
于是他自己动手。
最先遭殃的是小区里的流浪猫。
他时常跑过去看，在猫生育后的几天，当着对方的面虐杀了小猫。
母猫叫声凄厉，他便又感到了快乐。
然后是小狗，还有其他小动物，殷西尤在这些疯狂的行为里收获了无与伦比的快乐。
满满当当，不可估量。
殷西尤想，生命痛苦崩溃的哀嚎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这才称得上是艺术，幼儿园开设的兴趣班都是些什么玩意？
还有那些童话故事，不好听，如果以后有机会，他一定自己编一套，青蛙王子遇不到公主，只会在瓢泼的雨里闻到已逝亲人的排泄物；龟兔赛跑谁都没赢，裁判的晚饭是乌龟炖兔子；城堡里的公主不会被恶毒的母后杀害，她才是最邪恶的人。
后来他上了小学，集体春游时把同桌推到了湖里，对方父母来领尸体时的哭声也很好听，他们强压着崩溃，还活着的肉体好似下一秒就会被击垮，碾成细碎的渣。
这种机会不是天天都有，殷西尤不满足于这少数几次的快乐，他开始交友，约人出去玩，再以好朋友的身份去对方葬礼上欣赏动听的天籁。
那个时候的词典，将只顾私欲而卑鄙地损毁他人之恶劣行径称为卑劣。
他觉得所有人都是卑劣的，大家都是只顾自己的人，但当时的同学说，英雄是不卑劣的，会为了其他人牺牲自己。
殷西尤只觉得愚蠢。
再往后，他想正大光明地做这些事，更想经常做，天天做，快乐不应该被约束，他生来就是要享受这一切的。
十三岁的殷西尤设计让父母发现他虐杀动物，血脉相连的亲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们试图教育，试图将他引回正确的道路，效果却甚微。
而这份惊讶带来的快乐微不足道。
殷西尤便在他们水里下了安眠药，父母醒来时看见了一团模糊的血肉，那是他三岁的弟弟。
父母崩溃自己生出了殷西尤这样的人，他们指责，谩骂，无尽的痛苦天崩地裂，鼻涕眼泪糊了脸，混着喷溅的涎水，乱糟糟的。
殷西尤觉得开心。
他很开心。
他开心到爆。
被绑着的父母，死去的弟弟，家庭的联结依靠血缘，可又抛不开世俗伦理。
殷西尤对父母说，他喜欢这样。
父母骂他疯子，败类。
殷西尤全盘接受，他说，我又不是英雄。
世界上哪有英雄？
不存在的。
他又问父母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母亲说希望他死，殷西尤便当着母亲的面虐杀了父亲。
都一样的，他又说。
然后杀了母亲。
殷西尤带着家里的钱出去了，他手段狠，心思深，跟着的小弟也多了起来。
十七岁的殷西尤开始绑架孩童，十九岁的殷西尤正大光明地把那些尸体丢进了别人的院子，二十岁的殷西尤迷上了肢解，他将砍下的骨头塞进还未断气的喉咙里。
二十三岁的殷西尤与相休凡对上，被连续捣了好几个窝点。
还没动手的孩子被那群警察带走。
外面的人喊相休凡英雄。
虚伪，英雄还没有牺牲自己就获得了名号，这是假的，他想。
此后的几年，双方矛盾越积越多，在又一次行动被破坏后，殷西尤对相休凡的不满达到了巅峰。
一场针对这个正义警察的行动也就此展开。
……似乎是成功了，但也说不上。
殷西尤甚至没在相休凡脸上见到痛苦，即使对方看见了妻子的尸骨，即使亲耳听到女儿被虐杀。
为什么……呢？
他破坏过那么多家庭，没人能从这样的悲痛里走出。
相休凡凭什么呢？
真因为他是英雄？
直到殷西尤被突然坠下的岩石砸倒，也没想通这一点。
等他再次醒来，听到的是相休凡已经去世的消息。
为了救人，牺牲自己，是英雄？
没过多久他偶然间得知，相休凡结婚三年，女儿才几个月大，他弄到了臧游的档案，确认了这一点。
而他派小弟杀的人，已经会走路说话了。
原来那不是相休凡女儿。
怪不得，他不痛苦。
因为死的是别人的孩子，别人的！
那些人歌颂的英雄，是卑劣的，虚伪的，自私的。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英雄。
殷西尤想把这些公之于众，却看见了埃尔法研究所的相关信息。
比起人死后的真相，活着时的痛苦更加重要。
殷西尤弄了个假身份证，他取了名字谐音——伊引休，最后一个休，是相休凡的休。
时局混乱，他做这些轻而易举。
他出国整容，修养。
他要加入研究所，要穿越过去，要找出正确的孩子，要让相休凡崩溃。
要亲眼看着他——所谓的英雄，不再冷静。
至少，也要当着面，撕开对方虚伪的面纱。
这个英雄是卑劣的。
目前只有伊引休自己知道。
修养期间，他杀了个人，无关紧要的人，似乎是家政阿姨。
伊引休没从其中获得快乐。他想，得回去杀，当着相休凡面杀，要杀那个人的女儿。
他把全部的心神放在timed上，加入了研究所，过往的血腥似乎埋葬在了那场爆炸里，他像个正常人一般，做研究，看数据，训练。
但研究进展很慢，很慢。
后来他们招了个新的研究员，天赋好得不像话，虽然仪器没有测出化感值，但伊引休就是认为，是这破仪器配不上对方。
却空怀不努力，训练也不认真，总是偷偷摸摸溜出去玩，但每次考核成绩，都远远超过其他学员。
就在伊引休以为timed前途有望时，却空怀在一次时空道探索任务中被时间流卷走了。
生死未卜。
但大概也活不了了。
再往后，研究所与席氏集团合作，timed杯开展。
他遇到了一个很像左夏青的人，眉眼里又带着相休凡固有的沉静。
那个人叫林澜。
后来他去查，对方的父母是林季初与许颖，从小在苍浦长大，跟相休凡隔了十万八千里。
那次爆炸没人活下来，相休凡女儿应该也不例外。
伊引休揣着这样的想法，发现了裴谣和许颖之间的关系，他去臧游的村子看，去查，又私下做了亲子鉴定。
林澜不是许颖的孩子。
那对方的身份就好玩了，那相似的眉眼与大概的年龄都指向了一个结果。
林澜是相休凡与左夏青的女儿。
他没有直观的证据，但这不重要。
当timed基础理论框架摇摇欲坠时，近二十年的等待似乎成了笑话，穿越过去遥遥无期，他厌了这样的生活。
便开始行动了。
他要把相休凡的卑劣揭露出来，而对方还活着的女儿——林澜，便是最好的证据。
虽然林澜很有可能不是，这世界上那么多人，面容有几分相似不足为奇，但伊引休就要当真。
真相不重要，他要效果，要相休凡身败名裂，要从林澜开始，让她怨恨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也要让其他人都知道这件事。
于是他策划了绑架。
伊引休没想过要继续活着，他留下线索，露出破绽，也逼迫别人做出选择。
他依旧喜欢看人痛苦，只是远比不上过去，连残杀都变得索然无味，或许，得穿越过去才能重提兴致。
可研究遥遥无期，便算了吧。
与相休凡密切相关的林澜，是他最关注的。
伊引休一层一层施压，根据对方的性格，将“事实”全盘托出。
林澜会信他，会痛苦，会难过。
会怨恨吗？不知道，但伊引休希望会。
不要有任何一个人崇拜那个英雄，他是卑劣的，最好他靠牺牲别人救下来的女儿也厌恶他。
……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开门的声音打断了伊引休的回忆，他看向手腕上的镣铐，扯了扯嘴角，抬头望向来人。
鼻尖的血腥味似乎还在，那些过往牵扯出了血与肉、他人的死亡与苦痛，而留给自己的，也不尽是欢愉。
“我要见的不是你。”
林季初自顾自地坐下，朝警员道了声谢后才转向伊引休，“你没脸见她。”
“怕我刺激她吗？”伊引休含着笑，“我说的那些事又不是假的，如果连真相都无法面对，那她还不如当初就……”
“你要说的就这些？”
“当然不止，她不来我就不说了，和你聊点别的，”伊引休耸了下肩，“看在我明天就要死的份上，可别聊到一半就跑了。”
林季初做了个请的姿势。
“你选了谁？”伊引休盯着他，“裴谣，林澜，我给你的十分钟内，你选了谁？”
“……”
臧游过去的二十年，改革发展蒸蒸日上，基础设施建设日趋完备，这些林季初功不可没，外面多的是人赞扬他。
“裴谣是你弄丢的，你并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而林澜也是，”伊引休靠在椅背上，一身囚服也不掩饰他的愉悦，“你没有回过家。”
“我知道。”
伊引休看向林季初，再两难的选择，也会有一点点的偏向，更别提他还给了对方时限，两个极端的选项都象征着一死一生，在思考的过程里，对方脑海一定会冒出几个冲动的选择。
伊引休刻意唤起林季初的回忆，想让他正视自身的一些品质——或是自私，虚伪，或是假慷慨，无论哪个，都让人不喜。
更何况，林季初对林澜和裴谣都心怀愧疚。
“你选了裴谣。”伊引休说。
这或许是弥补，不清楚，只是伊引休觉得，没有人是大公无私的。
自己的孩子，别人的孩子，选谁？一目了然。
林季初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从桌边拿起了报纸，认真地看着。
伊引休被刻意忽略了，他以为戳到了真相，竟笑了起来，他带着温润的面具劝慰道，“卑劣是正常的，每一个人都是自私的。”
林季初：“你在研究所这么多年，是想穿越回去，改变一些事情？”
话题转得有些快，伊引休愣怔片刻，也不藏着掖着，坦率点头，“是啊。”
“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
“你不是一直关注着这里，不知道理论基础出现偏颇了吗？”伊引休看的书多，在研究所待的时间也不短，“从头开始研究，不知道要再过多久才能实现穿越技术。”
“四天前。”
“什么四天前？”
林季初将手上的报纸翻了个面，露出标题，“穿越时空在四天前已经实现了。”
“嗤。”伊引休并不准备相信，这种话骗骗外行人可以，骗他倒显得天真了。
穿越一事，要排除的干扰因素太多，更何况timed理论确实出现了错误，一时半会很难纠正。
“有个录像带，”林季初打开手机投屏，先放了个一闪而过的穿越模型，再点开视频，“时空道你应该很熟悉，而里面的人……你也会认识。”
伊引休抬眼看向另一边的墙，画面晃动，隐隐可见乱窜的流体，在未闭合的世界内，他一眼便看见了相休凡。
他下意识站起来，却被旁边的警员摁着又坐了下去。
相休凡抱着个婴儿在和旁边人说话，他隐约记得对方是左夏青。
而他——画面里的他自己，被警察扣着，坐上了警车。
画面戛然而止。
只有短短的几秒便结束了。
伊引休：“是假的对不对？你再放一遍。”
林季初却朝他笑笑，规整地合上了报纸，他站起来，“时间差不多了，我准备走了。”
“再放一遍！林季初！”
“是不是好可惜，你等了这么久，其实就差两个月，”林季初看着他，语气里一点遗憾都没有，“还有，刚刚那个你看到的，是相休凡和相澜宁的第一次见面。”
“再给我看看……什么意思？！”
林季初不想再多说，转身便离开了这里，无论后面那人怎么喊，也没有回过头再说一句话。
心理战术他也会。
至于那个选择。
林季初上了车后取下眼镜擦着，视野里的事物变得模糊不清，那次的回忆也更显清晰，他选了林澜。
他知道，许颖选了裴谣，是在心里，是她下意识的选择。
事情结束后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过问另一个人的想法，也都知道对方心里选的是谁，更知道……他们互相知道。
……
伊引休被注射了镇定剂，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目空洞。
穿越过去实现了。
他有一个可以亲自去见相休凡的机会，可以让对方痛苦崩溃的机会，但是他没抓住。
他麻木地想，如果时间倒退，他一定多忍一忍，只要多忍两个月……
只要两个月。
为什么就差两个月？
他等了二十年，为什么偏偏走不出这两个月？
而关于相休凡的那句话，被他刻意回避了。
伊引休一夜无眠，等他被喊起时，面容憔悴得像换了一个人。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去，神情涣散。
枪声响起时，伊引休都没有闭眼，他的眼珠爆着，狠狠地断了气。
他至死也不知道，自认为卑劣的英雄在当年是如何用颤抖的手去碰那些电线，被岩石遮挡的手心血流如注。
他不知道，那道哭声，切切实实地哭进了相休凡心里。
而那个看似冷静拆弹的人，心里想的是，这是他的孩子，是对方第一次喊爸爸，而他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哪怕一眼。
英雄从来都不卑劣。
卑劣的是那些作恶的人。